2023年1月13日 星期五

Nerbudda & Ann船事件4/6


鴉片戰爭在台灣


第四篇  台灣府拾遺


by Feitau Kung, M.D. (龔飛濤)


1875年 台灣府城全圖  P. Giquel  L. Dunoyer de Segonzac 指導福州兵工學員測繪
西:大西門(鎮海),:大北門(拱辰),:大東門(迎春),:大南門(南寧);
: 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署,: 台灣鎮總兵官署,: 台灣府署,: 台灣縣署;
紅點: Fort Provintia 紅毛樓 (赤崁樓);紅箭頭: 隊伍行進方向;較場: 校場,練兵場所兼作刑場。
尺度: 左上"法尺"(公尺?)全長一千尺; 右上: "里數尺"(華里);下:"迷盧"(Mile 哩),尺長1哩。


俘虜分奔東西
上次寫到英國商船Ann海難者在(台中)大安稍北處被俘後,一人逃逸,兩人死亡,其他54人被押往南。經過六處停留,歷程130-140哩,歷時13天,於1842年3月24日下午抵達台灣府(台南)城郊。然後10人被帶向左,由大東門進城。另44人則被帶向右,往大西門去。

往東門的是旅客Gully、三副Patridge (Partridge)、美籍砲手Cowan,5名歐美水手(William Norris, Louis, Jose Dias, Issedoro, Jose Maria) 和2名馬尼拉水手(Philip, Pedro)。

往西門的有船長Denham、大副Roope、大副僕人、5名歐美水手、5名清國人,以及31名印度水手等。

東門獄事
台灣府大東門    維基百科
今台南大東路與勝利路交會處
旅客 Gully、三副 Patridge 等10人,被押向左走。路兩旁盡是墳墓,其中夾雜著幾座中國式的陵塚。走了一哩半抵達大東門。城門修繕得不錯,兩邊城牆也粉刷了一大段。不過往北1/4哩有毀壞之處,從那兒爬上城並不難。而且地面凹凸不平,附近又有樹木草叢,敵人很容易摸近到城腳邊,而不被發現。城門前置有兩尊大砲。

進入城內就是東門大街,接著是片空地,上有不少大樹。過了石橋,則房舍鱗比。這時隊伍不走大街,而是轉入巷弄。眾人在官衙前稍息,再行進一小段到另一官衙。進入衙門內,兵士和官差忙著核對俘虜名牌。而周圍聚集了無數嘈雜的群眾,官吏們被惹煩,居然提起自己的辮子,當作鞭子來趕人。但場面依然失控,只好叫俘虜下椅轎,然後關進一間小廟。可是群眾的情緒仍然高亢,有兩三次廟門差點被撞開。最後,俘虜們又被押出,往回走200碼,他們每走一步腳鐐就割痛一次,終於踉踉蹌蹌到了監牢,這監牢位於某官員宅邸的河邊右側(按: 府署之北原有慶德溪)。這一帶應該是在府署(今府城隍廟東的武德街及其北)附近。

牢房簡陋,長11 1/2呎,寬7 1/2呎,有個小鐵窗,牢門則是柵欄式。室內有馬桶,和一根當作枕頭用的竹管。晚上躺下時,10個人得像狗一樣側身踡縮,才擠得下。

頭兩個月,除了提審外,大家幾乎日夜都被關在窄小擁擠的牢內,只有淨身時能短暫出去。而第一個月,每天水量只能供給一兩人洗,其他人想洗,就得用前人洗過的水。因為那個懶惰的煙鬼看守每天只肯拿來幾品脫的水(1 品脫pint=1/8 加侖gallon)

牢飯一天兩餐,食料千篇一律,十個人共享兩小盆米飯、酸菜和一點鹹魚。而這些東西從廚房到牢房的途中,還會被那可惡的看守偷走一些。因此大家總是處於飢餓狀態。幸好,看守長"老胖子"(old fatty),中午會帶來幾條番薯。

冒險的Patridge和善心的Ko-ne-o
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年輕氣盛又富冒險心的三副Patridge實在受不了。有一天晚上,看守吸完鴉片,進入夢鄉後,他手伸出欄柵門,摸得掛在外壁的鑰匙,開了門跑出去。他溜進附近某官員的邸所,坐在藤椅休息的官員,嚇了一跳。Patridge立刻跪下,官員見他並無犯意,便叫追來的僕役和士兵罷手。他用生硬的漢語表明,他只是來申訴他們的困境。這時從內室走出一位沒有纏足的女孩,她看到Patridge 腰間綁著米袋,邋遢落魄,面有菜色,不禁起了惻隱之心。她問官員爸爸可否給他一點吃的。官員點頭,不久一位婢女端出一杯茶和一些糕餅...。

次日,那位壞看守因怠忽職守,讓犯人溜出去,而被罰了一百大板。然而,不久牢房屋頂破處修補了,囚室地面鋪上木板,伙食也改善一些。而且牢房外三呎處,也用高籬笆圍出一小區空地,讓 Gully, Patridge, Cowan 三人偶而可以放風,舒展筋骨。而那位可愛又善良的姑娘(Ko-ne-o) 也三不五時帶些糕餅出現。她會跟Patridge聊天,對其他人也很友善。她給俘虜們帶來人性的光輝,也讓他們重燃起求生的意念。至於這位官員的千金,到底有多大? Patridge稱她為"young lady",Gully則說她大約10-11歲。

委屈多病的Robert Gully, Esq.
這牢內充滿蝨蚤,臭蟲等,而水手們又懶得除掉牠們。單靠Gully、Patridge 和 Cowen的努力,根本無濟於事。後來這三人另拘他室,才有改善。而三人當中,旅客Gully的健康情況較差,他在第一個月一直在發燒。燒退後,又患痔瘡...,在獄中,好好無恙的日子不曾連續超過五天。

令人費解的是,三副Patridge和Cowen砲手,數度被提審和詢問。但兩個月來,旅客Gully卻只有4月6日跟著大家去府署確認姓名和身分而已。他年28,老成穩重,談吐高雅,風度翩翩。較年輕的Patridge一直很敬重他。但官員們顯然未特別注意,也不曉得英國有所謂仕紳階級(Esquire)的存在。既然他不是船上幹部,就把他視同一般水手看待了。

阿鐵哥á (A-tee co ah) 
Patridge 被押往不同官署受偵詢時,有時徒步,有時為了避免街上群眾的干擾,就讓他上銬鐐坐椅轎。有位轎夫阿鐵(Atti)常抬Patridge的轎。他對Patridge很好,Patridge 叫他阿鐵哥á (A-tee co ah)。三十多年後,他寫回憶錄時,對這位雪中送炭的善良台灣人,依然念念不忘。

阿鐵哥á常常把自己的餐食分些給Patridge。他收入不多,一個月才賺三千文(等於三兩銀),還要養家活口,相當拮据,無法施捨更多。因此他招來一些親友幫忙,每當Patridge被銬押上街時,阿鐵會在他脖子上繞了一條細繩。善心的親友們(女人居多)看到,就會靠近解開繩子,將圈圈餅穿入。一趟下來,整串往往有20多塊小餅。Patridge都會與其他難友分享。

西門獄事
台灣府大西門     文資庫網頁
今台南西門路 - 民權路口
回到3月24日,船長 Denham、大副 Roope等44人,在分叉路與Gully、Patridge等別離後,被押向右,由大西門入城。

大西門近海,又叫鎮海門(今西門路-民權路口),高30呎,修繕得宜。城門外有數尊火炮,用蓆子蓋著。進城後,一行人被押到縣衙的大庭中,好奇的民眾蜂擁而至,官兵擋也擋不住。最後將俘虜一分為三,1. 船長Denham、大副Roope及其僕人、五名歐美水手和一名印度水手共九人同囚一處;2. 五名清國人去跟本地犯人關在一起;3. 三十名印度人另拘一處。三處皆在紅毛樓(今赤崁樓)附近的縣署建築群內。

Denham船長等九人擠在一間7 x 8 呎的斗室內。晚餐有些米飯、少許蔬菜及比往常較多些的魚類。當晚Denham 徹夜難眠,他擔心Gully那群人的安危。

縣老爺升堂
翌日(3月25日),Denham 單獨被押進縣署內庭,雙膝跪地。不久縣令出現,Denham 暱稱此人為"Quan"(台語:縣)。其實他叫閻炘,河南人,進士出身。兩年後,他將因強迫農人以銀兩取代農作物繳稅,激起民憤,而被革職。

在木匠阿印的通譯下,閻炘重複審問彰化官員提過的一些問題,但主要是要Denham承認Ann是戰船。當Denham否認時,閻斥責他說謊,罵他是個大壞蛋。然後命令他一直跪著,還招來部屬和友人們,讓他們好好的端詳他一番,直到大家的好奇心都滿足為止。

洗澡文化的差異
幾天下來,大家已是髒兮兮。可是獄方不給淨身。幾經懇求後,看守終於大發慈悲。原來當地人洗澡慣用溫水,而獄卒自己所配得的不多。他洗完身軀手腳後,同一盆水還得給副手或僕役洗。然後才讓囚犯用塊髒布伸到柵外盆中,沾水來擦臉。一兩天後,事有改善,看守把他們洗完的整盆水,拿進牢房供給大家用。水雖髒,對囚犯而言,已是功德一件。

後來俘虜們要求只要乾淨,冷水就行。冷水? 獄卒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不難,就答應了。

蟲蟲的世界
在這裡坐牢,除了一日兩餐,還有少量菸草,大家共用兩支小煙斗。看來待遇比東門那邊好一點。

可是,牢裡的環境和東門的一樣糟糕,蝨蚤、臭蟲、蟑螂、老鼠和蜈蚣到處都是。衣著中也藏匿不少蝨蚤。Denham只好把褲子脫掉,用布袋圍住腰間。

其實,當地人對蝨蚤之類並不很在乎。Denham發覺,台灣人不分男女老幼,身上多多少少有頭蝨、跳蚤等。他常常看到他們,互相搜抓對方頭髮中和衣縫裡的蟲蟲。(70多年前,先母從城市嫁到鄉下,也見識到這種奇景)。而蟲蟲捉到後的處理方式,居然是放進嘴裡吃掉 !

全員過堂
3月31日7時,所有在縣署三處的44名俘虜全被押到公堂,堂上有五位官員,當然知縣Quan也在內。另有位是以前在某地(大甲或彰化)見過的,人稱Took-too-low-yah (同知老爺),他帽上的頂珠白色透明,是五品官,比Quan 高兩級。其頂戴還有孔雀花翎。(可能是淡水廳撫民同知曹謹曹任鳳山知縣時,闢曹公圳。他以"基隆之役"及"大安之役"有功,獲授花翎,待升知府,後因英方揭真相而取消。)

俘虜個個衣不蔽體,戴著手銬腳鐐,雙膝跪地,狼狽不堪。他們一一報上姓名、年齡、國籍、職位、工作性質、薪資等。做完筆錄之後,幾位較高階的俘虜分到一塊小饅頭。庭審歷時兩小時後結束,所有俘虜押回監獄。臨行前,Denham 船長看到木匠阿印,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紅色上衣,那是"叛國罪犯"的標誌。他告訴船長,他們五位清國人跟本地死囚關在一起。

Pwoon-hoo-tygin 本府大人
4月4日,Denham又被單獨提審,Quan (縣令)反覆詰問,要他承認船上人員超過百人。Denham拒絕配合,堅持實話。Quan大怒,罰他長跪後才押回。

6日早餐後,一小隊士兵來到監獄前庭,Denham 被戴上手銬和腳鐐,還在他脖子上套了一條6-7呎的鎖鏈。然後在幾近全裸之下,士兵扯著鎖鏈,將他拉上街,走了一公里多,來到知府大衙門。上腳鐐,卻不給坐椅轎,還被拖拉那麼長的路程,腳踝勢必嚴重磨傷。顯然,這是Quan 刻意要整他的。

然而到了府署,Denham倒是喜出望外。原來在那兒,看到了兩周不見的旅客Gully,三副Patridge等10人。他們是先前被押從東門入城的。

不久大家被帶進內庭,在四位官員面前跪下。主審官的頂戴有孔雀花翎,頂珠是青金石(四品),人稱 Pwoon-hoo-tygin (台語: 本府大人),即知府熊一本(安徽人,進士出身)。Gully等被問明身分後,就被押走,獨留Denham一人。這時Quan前天審問的問題,又被提起,Denham再度答道: 「Ann並非戰船,且船上只有五十幾名,而不是上百人。」 知府聽完後的態度,不同於以往的其他官員,他並未大怒,也沒罵Denham說謊。(按: 台灣高層欲編造Ann是入侵戰艦,戰鬥中殲敵數十人,擄俘五十多的戰功報告。知府的態度或許比較不明確。後來真相大白,多名官員以冒功欺罔被貶,熊一本則晉升為台灣兵備道道台。)

詢後,Denham船長向知府大人懇求發給海難者們衣物並改善伙食,但所得到的回應是: 一切均遵照傳統慣例及皇上旨意,無法通融。晚上九時,他被拉押回監。這時腳鐐磨裂足踝,疼痛不堪。難友們趕忙伸手出欄柵幫他弄開銬鐐,拿掉脖子上的鐵鍊。而看守把收條遞給兵士後,打開牢門將Denham塞入室內。

"抓耙仔"有好報 !
4月9日,Denham 再被知縣Quan 叫去問話。他發現木匠阿印和兌幣員阿舟早已在場。他聽不懂Quan 偵詢他們的內容,只知道有提及Pottinger先生(英方全權代表)。而審訊間,他倆還被痛揍一頓。可是回監後,兩人所受的待遇大大改善,Denham 懷疑他倆被"修理"後很可能配合官員,對Ann船事作出了不實的供辭。尤其兌幣員阿舟Achow,此後每天官府還賞他兩錢(200文),讓他買鴉片自娛。看來他的配合度比阿印更高,而且說不定還成了"抓耙仔"。後來,阿舟是同一年獲釋的八位Ann 船人員中唯一的清國人。(木匠阿印Ayin 延押一年多才獲離台,其他三位清國人則遭斬首)。

繪畫維生
然而9日這一天,對Denham等而言,是個重要的日子。因為首次有人給俘虜們紙、筆和墨汁,要他們畫洋船。結果,對方看了畫作,眼界大開,驚嘆不已。於是消息傳開,上自達官貴人,下至差役平民都帶紙來求畫,有的還拿扇子要他們畫在上面。而隨著客戶的增多,畫的題材也漸趨多樣化。不過最熱門的還是汽船,而Denham畫得最好,因此顧客也較多。雖然每張畫的報酬只有幾文 (1文cash= 0.1分= 0.01錢 = 0.001兩),可是積少成多,就能買些吃的,來補充伙食的不足。而且因為官府上下對他們有所求,自然也就少一點嚴酷。更重要的是,Denham 終於可以利用多餘的紙張開始寫紀事和日記。至於Gully 還要再等等,他六七個星期後,才拿到紙張。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
4月10日晚,一位戎客船水手出現,他請小獄卒出去替他買東西,然後趁大獄卒沉迷於鴉片之際,比手勢表示他可以為Denham帶信到廈門。Denham立刻寫了一則短簡交給他,大意是: 他們被關在金門的對岸,離海邊不遠的四間監獄裡,受到惡劣的待遇,希望皇家軍艦來救他們,並請付酬勞100銀元給帶信者云云。

次日,這位清國人又來確認廈門英軍會給他報酬,而不會槍殺他。他還表明當晚就會啟程,並警告Denham 絕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他會被殺頭的。這封信後來證實到了Kelpie 船船長 Forbes手中,而且5月31日Denham還收到他的回信。

刮鬍風波
4月17日,理髮匠來給獄卒們剃頭。有人突發奇想,想看看這些洋人剃掉鬍鬚、頰髭後的長相。於是要求俘虜們順便刮鬍修面。這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於是每人付六文錢換來'面目一新'。這些錢大部分是他們畫畫的報酬,小部分是善心人士'探監'時的施捨。不過後者的機遇很稀罕。往往是'探監人'裝著要給錢,可是當囚犯從欄柵間伸出手時,收到不是穢物就是口水。

兩天後,專管俘虜的那位獄卒為了刮鬍事,被Quan (知縣閻炘)叫去,賞了50大板。打得他哀號大叫。回來後,同事們趕快打了兩顆蛋,將蛋白放在冷水中,攪成濃稠泡沫狀,敷在他傷痕累累的大腿背面上。

淒慘落魄的本島囚犯
4月18日和20日,Denham 船長與其他幹部再被押到府署偵訊。比較特殊的是20日,那天從縣署到府署時,約有20名的本島囚犯同行,他們也是手銬、腳鐐、頸鍊,樣樣俱全。不過,他們的模樣是Denham前所未見的淒慘落魄(台語)。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 竟然被折磨得如此不堪!! (見下文,'台灣人的反清意識'一節)

Toti-Tygin道台大人姚瑩
4月25日早餐後,Quan發給 Denham和大副Roope,一件上衣和一條藍粗布的窄短褲子。上了銬鐐後,這次居然坐上普通轎子,而不是簡陋的椅轎。然後在步騎兵士的戒護下,來到雄偉的道署(今台南市永福路二段永福國小)。進入內院發現三副Patridge和砲手Cowan也在那兒,而且穿,,著類似的衣服。半小時後,大家被押進廳堂,面向四位官員跪下。

主審官的頂戴有藍寶石頂珠(三品)和孔雀花翎,頸上還有一串珠子,人稱Toti-Tygin道台大人。他是台灣最高首長,即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道台姚瑩。桐城派大家姚鼐的是他的伯(叔)公。

姚瑩的問題包括英國大使Pottinger及參戰將領的姓名、種族、身高、體力、和妻小的數目及名字;女王和她丈夫子女的名字,還有她是否曾在群眾前亮相過。Denham回道: 「女王(維多利亞)有時乘馬車,有時騎馬出巡。」不過,這次審問,不得體的問題,比以前少得多。而姚瑩的態度也比其他官員好些。

最後,姚瑩拿出從Ann船搜得的書信,並抽出幾張要Denham解釋。其中有商業信函,也有私函。商業的,他扼要說明;私函就敷衍帶過。解釋完,他被帶出,另叫Patridge進來,把信再說明一遍。姚瑩要看兩人的說詞是否相符。由於書信很多,且兩人的說詞需要木匠阿印一邊翻譯,書記一邊筆錄,然後再行比對,很費工夫。因此只好發配縣署繼續作業,數天後才完事。官員們原本希望能從中得到什麼軍事情報,結果落空。

Nerbudda船的印度水手
4月27日,Denham 到縣署解釋上述書信時,看到一位陌生的印度人,可惜沒機會與他交談。稍後,Patridge 被押到縣署,也見了這人。他告訴 Patridge 他是 Nerbudda運輸船的水手,並且抱怨N船長和幹部丟下他們不顧而去。他說清國人把他們餓得半死。而就他所知,約有120名N船印度水手和民伕仍被囚在台灣府。這是Ann船人員首次接觸到Nerbudda船的受難者。

風聲鶴唳
5月5日,Denham在縣署見到木匠阿印,Denham遞給他一封信,希望他設法找人送到對岸英軍手上 (4月10日送出的信,此時尚未收到回音)。阿印說獄卒告訴他: 現在外面很緊張,船隻都已駛離停泊處,因為傳言英艦即將來攻。軍隊正從島上各地調來台灣府,加強防務。城裡的富商全都關了店舖,帶著細軟,逃走了。而大部分的官員則惶惶不可終日。就連該獄卒也變得和藹可親,期望台灣淪陷後,能得到他的保護。

Denham 回到牢房向眾俘虜宣布這好消息,大家喜出望外,熱淚盈眶,相互握手稱慶。

9日,Denham 又被押到縣署。大概因為局勢緊張,這次Quan (知縣) 質問英國戰艦的種種細節,如它們的大小、排水量、艦砲數量、主砲位置等等。Denham告訴Quan,許多蒸汽動力的戰艦是鐵造的。Quan 不信,罵他胡說八道。

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英軍並未出現。結果緊張的空緊張;歡喜的空歡喜。不久,又恢復常態了。

台灣人的反清意識
再說5月9日,Denham 偵訊完畢,正要離開,當翻譯的阿印對他說,已經找到願意帶信的人。其實,在台灣要找人替英俘通風報信並不太難,原因除了報酬的誘惑外,Denham與本地人的交談中,發覺大部分人"對清國政府是深惡痛絕'。是的沒錯,Denham的原文是: "the greatest disgust and indignation against their own government."

11日縣署附近出現許多士兵,有些跑來看Denham畫畫,也向他要畫。Denham同意,他們就給他幾條番薯作為回饋。閒聊之際,士兵們告訴他,今天有不少台灣人被斬首。13日阿印向Denham 證實,的確有22名本島人被處決,罪名是'造反'。他不禁想起上個月20日被押往府署時,同行的那群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可憐蟲來...。

筆者查了史料,1841或1842年並無反亂的紀載,這宗案件大概是被當作小case ('只有'22人) 而忽略了。看來清吏徐宗幹所言: "台灣三年小反,五年大反",一點也不誇張,說不定還低估了呢!

古早的肥皂
肥皂是舶來品,台語叫Sabun,源自法語的savon或葡萄牙語sabão (音如saboun)。但古時台灣人用的是茶箍(teh-khoo),它是榨茶籽油剩下的渣滓製成的。Denham的日記有第一手的描述: "14日,首次獲得'清國'肥皂,它狀似粗糙的黑砂,或者像深褐或黑色的燕麥片(oatmeal)。看起來令人難過,但用力擦拭可除去皮膚上的髒污,卻也留下多條擦痕。"

火車的魅力和噁心的鴉片
兩個月來,Denham 有數次機會遇上來自東門監獄的Patridge和Cowan,但只有4月6日那天見到Gully。而且又聽說Gully身體欠佳,因此難免擔心。他多次懇求知縣Quan 讓 Gully及Patridge 搬來跟他和Roope 關在一起,Quan 總是敷衍搪塞。

5月23日,Quan 拿著一張英法地圖,向Denham 問東問西,兩人談到如何乘船去那裏。Denham 話鋒一轉說: 「西方還有一種交通工具叫蒸汽火車。」Quan 聽了非常興奮,要他畫張圖看看。Denham 趁機回道: 「火車構造複雜很難畫,需要Gully來幫忙才行。」Quan未置可否。

26日,Denham終日為顧客繪畫賺小錢,還寫了問候信請人帶去給Gully。晚上獄卒讓他吸了一口鴉片煙,他覺得渾身不對勁,但一下子就睡著了。

27日,Denham 整天昏昏沉沉,吐了好幾次,吃不下東西。下午兩點去縣署給Quan作畫,卻發現Gully正聚精會神在畫鐵道火車! 兩人相見甚歡,暢談良久。晚餐在庭院裡吃,但Denham見到食物就想吐。從此他再也不敢嘗試鴉片了。

火車讓Denham 和 Gully能夠重逢,但不知 Gully 能在縣署監獄待多久? 又距秋決(立秋在八月七日左右)只剩下兩個多月,也不知兩人能否逃過死劫? 



2023年1月5日 星期四

打狗港的怪石與Saracen Head

By Feitau Kung  龔飛濤

Tète du Saracen à l'entrée du port de Takaó
D'après une photographie
C. Imbault-Huart 於 1893年出版的 "L'ile Formose, Histoire et Description",有張附圖。圖中奇岩崢嶸,狀如怪獸。文字說明寫道: "打狗港入口的 Saracen Head"。另外還加註: 此圖是"依據某照片"畫成的。至於Saracen,原是東征十字軍對阿拉伯人或回教徒的稱呼。

然而,這嶙峋怪石的確切位置到底在那裡? 它真的叫做 Saracen Head (或 Saracen's Head)嗎? 

黃昏的旗後山    September 2, 2018攝

1855年英國海測船 HMS Saracen 來到打狗港一帶測量水文、勘查地形。船長 John Richards 把旗後山西南隅的懸崖 (a steep cliff),命名為Saracen Head。

旗後山西南隅的 Saracen Head 斷崖     
November 7, 2016攝


Saracen Head 崖頂的清國旗後砲台,建於1875年   
April 18, 2021攝

可是,Richards 船長並未提到該處有怪獸狀的奇岩。整座旗後山也沒有那樣的景象。我去對岸的猴山(打狗山)搜尋,亦無所獲。


直到最近,在 Wellcome Collection, the Free Museum & Libray for the Incurable Curious 網站,查到這張1871年John Thomson 所拍的打狗港景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嶙峋怪石(筆者箭號所示)並不在 Saracen Head 或旗後山,而是在打狗山的南端,"雄鎮北門"礁石之北的地方;也就是現今往西子灣途上,由哨船街轉成蓮海路後的右側山壁。

高雄港口北岸     March 3, 2017攝

可惜的是,如此難得的巨型'石獸'現在卻不見了,高雄也因而失去一處打卡的熱點。但不知'牠'的消失是人為破壞,還是天災地變所致? 如有網友知道"牠"消失的原因和年代,敬請賜教。

高雄港 from U.S. Army Map Service, 1945; public domain; scan of the map courtesy of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Libraries at Austin. 










這張戰時美國陸軍地圖正確的標示了Saracen Head的位置。

而圖中地名採日語拼音: Kizan旗山;Kigo旗後;Kigocho旗後町;Shosencho哨船町。 有云旗後山,原名旗山,它與對面鼓山,旗鼓相當。旗山後方有村莊,是為旗後(后)。後人本末倒置,改稱旗山為旗後山。然後旗後又改成旗津。看來不久旗後山又要再變成旗津山?!

打狗港入口 Entrance to the Harbour of  Ta-kau   Collingwood 1868


參考資料:

C. Imbault-Huart, "L'ile Formose, Histoire et Description." 1893: 272-276

John Richards, "Harbours of Kok-si-kon and Taku-kon at the south-west end of Taï-wan or Formosa," The Nautical Magazine and Naval Chronicle (1855): 373-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