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30日 星期三

Nerbudda & Ann船事件6/6

鴉片戰爭在台灣


第六篇  九死一生


by Feitau Kung, M.D. (龔飛濤)


台灣府縣糧倉(granary),Nerbudda & Ann 船俘虜拘禁處之一
取自 Pioneering in Formosa by William Pickering, 在台期間 1863-1870.


台灣鎮(總兵)署
卻說1842年8月9日或10日,Ann船船長Denham, 大副Roope,三副Patridge,砲手Cowan,印度水手Joomal,以及Nerbudda船的印度水手長(serang)和副水手長(tindal)等七人,在眾多衛兵的戒護下,被押到靠近大北門的雄偉建築 - 台灣鎮署(今台南市公園路以西,公園南路以北)。在那兒他們見到木匠Ayin(阿印),清國兌幣員Achow(阿舟) 和西班牙水手Isidore (取代旅客Gully者)。不久知府、知縣等官員也陸續到達。擔任翻譯的阿印和阿舟向大家苦勸,待會兒見到'大人'一定要連聲chin! chin!(請!請!),還要磕響頭。因為他是全台最高軍事首長 - 總兵達洪阿。

片刻之後,Denham先被叫進大堂,他看到堂中的排場,吃了一驚。但見兩邊各有一列25位戎裝華麗的配劍士官。前面是10吋高的平台,台上左側有三位高階軍官,各戴有單眼花翎;右側是幾名翻譯和士兵。中央有15至18位軍政官員,擁簇著總兵達洪阿,而他是唯一坐著的。達洪阿年約40,相貌堂堂 (卻心術不正,真的不可貌相!),頭戴紅寶石頂珠及罕見的雙眼花翎(他因詐稱擊潰侵台英軍,高陞 '從一品' 太子太保銜)。當Denham拒向總兵行九叩禮時,刀劍馬上圍了過來,架在他頸項上,他不得不屈服。之後,他們令他挺身跪著,不可把屁股坐在足踝上。接著,其他俘虜也被帶進來...。

審訊完畢,大家被帶到一間小房間吃早餐,食物雖豐富,Denham 和Patridge 卻沒胃口。不久達洪阿與隨從進來,只留他倆在內,場合氣氛變得較非正式,他問了一些有關英國軍艦和艦上火炮的細節,還有六分儀、望遠鏡等儀器的性能。他的屬下還問兩人吃不下飯,是不是怕被斬首?兩人連忙否認。達洪阿聽了大笑。

之後,阿印和阿舟回到一般監獄。Denham等七人加上水手Isidore,則被押上路東南行...。

糧倉拘留所
這是一條生疏的路徑,途上到處都是士兵,這讓Denham十分不安。其實這地區,正是府城的軍事重地,駐有鎮台(總兵)直屬的'鎮標營'-左、中、右三營,及兵備道直屬的'道標營'一營。人數總共約兩千。

他們走了半哩路,在一間小土地公廟停下來,然後進入隔壁的糧倉(見上圖)。當他們得知這是他們的新居時,心頭頓時釋然。

這地方比以前的牢房寬敞(27x17呎),裡面擺有行軍床、蓆子、臉盆、盤筷、茶壺,兩個鍋子、兩個杯子,兩條凳子和兩張小桌。室外還有個90x12呎的院子。隔著一道厚牆則駐有20名衛兵。

Denham忽然想起旅客Gully來,他不解為何連低階的水手Isidore(Issedoro)和Joomal都跟來了,卻不見Gully? 他向知縣秘書朱三爺(Chu Sam yat)要人。朱承諾明天就將Gully帶來。其實,這一天或次日,Gully就會被處決,而再隔天就要大屠殺了(見上一篇 Nerbudda & Ann船事件5/6)。可是Denham等人卻被刻意瞞著。

晚餐時,俘虜們自行解開手銬,有兩人則到深夜官差拿鑰匙來,且費盡力氣才打開。但睡覺時,大家還是得戴著沉重的腳鐐。Denham徹夜未眠,想東想西。

戴著腳鐐救人
8月13日早上暴風雨肆虐,8點左右,一聲巨響,隔壁守衛的房舍倒塌。Denham, Roope 和 Cowan 趕緊去察看,發現兩人輕傷,一人被埋在瓦礫中。Denham等立刻徒手奮力挖開坍塌木石,將人救出。只見他頭破血流,意識模糊。三人替他清理傷口,然後拆下"門扇板",把他抬到土地公廟裡。整個過程,那十幾個衛兵同袍只會站在一旁高聲喊叫和指指點點,卻無人伸手幫忙。

事後,Le Lotier 李老爹(可能是掌監獄的佐吏')要賞錢給三人,三人婉拒,只要求能卸下腳鐐。他答應,但對不接受賞錢,似感不悅。過了三天,腳鐐仍未卸除。

16日一名好心的衛兵私下帶來工具,讓俘虜們自行解開腳鐐。有'抓耙仔'上報縣老爺,老爺未置可否。

20日,獲救的衛兵,專程來向Denham等人道謝,這是他傷後第一次出門。他的頭、臉、和胸部有不少裂傷,其他部位也有瘀傷。不過看起來,已無大礙。

Fort Provintia (紅毛樓、赤崁樓)
8月22日,由於守衛房舍倒塌,俘虜又要搬家了。眾人上銬,被移往縣署附近的紅毛樓(Fort Provintia,普羅民遮堡,今赤崁樓)。這座荷蘭人建的小城堡經過190年歲月的摧殘及人為的破壞,已呈荒廢狀態。(赤崁樓的海神廟、文昌閣等,是1886年整修時才添加上的。)

 赤崁樓前身Fort Provintia (普羅民遮堡)模型   取自維基百科
A: Denham等人可能拘留處;B: 早先Nerbudda船部分人員牢房

Fort Provintia (普羅民遮堡)入口今貌 
次日早餐後,守衛讓大家瞧瞧城堡的入口。只見正門上緣字跡斑駁,但依然可認出上行小字 "F.F.   E.C.T.",和下行大字 "ANNO 1654"(該堡落成年代,此字跡今已不在)
。一進門,空氣潮濕,蝨蚤充斥,還有不少蝙蝠。裡面有許多拱形通道和大小不一的房間。整個設計有點像修道院。可是因為通道多被廢土堵住,又氣味難受,這次探秘行動就提前結束了。至於他們的拘留處,Denham船長認為從前可能是禮拜堂,如今已成隨時都會被大風吹倒的危屋。而印度副水手長告訴Denham,他和部分Nerbudda人員原本被關在城堡的東側,兩個月前他還賄賂守衛,讓他爬到城上。從那裏,他看到近海有三五艘洋船。Denham聽了不覺心動,可是卻也因此,為自己惹來大禍。這就稍後再表。

這裡的伙食奇差,俘虜們只好破壞門板抗議。結果獄方送來水和一點米飯,並承諾每日給五錢,讓大家合買東西補充。

26日,俘虜們把兩張床疊在一起,爬上拘留所頂部,再從那兒攀到Fort Provintia城牆上,Nerbudda船副水手長則帶著字條,走到他先前被關的城東側,想請關在那兒的Nerbudda船水手,將字條傳給失聯的Ann船難友們。可是副水手長發現,該側牢房已空無一人。

27日,消息稱,除了Denham等八人,其他的海難俘虜已被移往"異地"。Dehman感到無奈,不再寫信給Gully了。傍晚時分,他又爬到城堡頂上,舉目四顧,但見府城內外人口稠密,灣內戎客船無數, 一列長礁與安平島相連,還有一小隊官船和三艘戎客船就近並排,..。

滿清酷刑親體驗
此天后宮在赤崁樓西南鄰,原明寧靖王府邸,
也是鄭成功孫-克塽(13歲)向施琅投降的現場。
1895年台灣民主國總統唐景崧逃回大陸後,
劉永福在此繼位,它成為'總統府'。
29日上午俘虜們突然被戴上腳鐐手銬。船長Denham,大副Roope 和三副Patridg先被押出。三人走過熟悉的小廟(關帝武廟),來到一間大廟(典祀大天后宮)。廟的前庭舖有石板。Denham單獨被帶近廟門,那裏有Quan (知縣閻炘, '縣'字台語音Quan),及其僚屬和三四十名武裝士兵。

一反常態,Denham並未被命令行禮或叩頭,而是被抓住頭髮,狠摔地上。接著Quan叫人檢查銬鐐,結果他對腳鐐不滿意,腳鐐立刻被用力扯下,扯得腳踝皮破血流。然後換上一具又厚又重的,而且還將它緊扣到陷入皮肉內。Denham哀求放鬆,卻換得滿臉的口水和辱罵。這時Denham的右腳已痛得無法著地。於是士兵們有的扯著他的頭髮,有的拉著他的腳,硬把他拖入廟內跪下。然後Rooper和Patridge也以同樣方式被拖進來。

1.紅毛樓 (Fort Provintia) 2.武廟
3.天后宮,裁自1875台灣府城圖 
by Giquel 
& de Segonzac 1875
這時候,當通譯的木匠阿印和兌幣員阿舟也出現。於是Quan開始審問: 1.為何爬到拘留所屋頂和紅毛樓牆上,2.為何打破盤子,3.為何破壞門板,還燒了竹塊。

Denham答道: 「爬到屋頂和牆上,是想看看周遭風景而已,況且守衛不但允許,還指點視野較好的位置 ;盤子不是我打破的。(後來才知道是砲手Cowan幹的) ;破壞門板,因為大家吃不飽;至於燒掉的竹塊是廢料,早就被人踢來踢去了。」

Quan說:「下次再犯,一定重刑,今天就先讓你嚐個滋味,來人啊,杖笞五十。」

接下來,船長Denham這樣寫道: "立刻有七名士兵靠近,我被稍稍後移。兩名站上我的小腿,一名用膝蓋頂著我的背部,使我軀幹後彎,一名壓住我的兩肩,兩名抓住我的頭髮和鬍鬚。然後,我的褲子被拉上,一名士兵拿起一支兩吋半厚的南洋棕梠手杖,朝我的兩隻大腿猛打。每打十下,就換人。然而我有我的尊嚴和勇氣,始終不哼一聲。"

Quan見狀,滿臉通紅,雙眼閃爍,勃然大怒,起身吼道: 「再加手肘三十下!」於是Denham的右臂被抬平,手肘向外。他們改用杖頭打他的手肘,還是每十下就換人,其中一位心軟不夠用力,立刻被取代,還被責打一番。這次真是劇痛無比(按:手肘有尺骨神經通過),他雖然沒有哀嚎,卻仍不免呻吟了兩次。 

打完手肘,佐吏Le Lotier(李老爹)趕忙走近,他看了Denham的傷勢, 於心不忍,趨前向Quan (知縣)求情,請他不要再繼續施刑。在旁的Patridge 和木匠阿印(Ayin)也都跪求Quan手下留情。

終於Quan開口: 「下次再犯,大家的伙食,將大幅削減。帶走!」Denham被拖出,扔在廟前庭石板地上。他雙腿皮裂肉綻,血肉模糊,看起來就像生牛肉的樣子;右手肘則是烏青腫脹,慘不忍睹。Denham後來寫道:"我幾乎快要暈厥,眼前的景物好像在游泳一樣,飄浮不定。當我要水喝時,邪惡的衛兵說:「要不要我撒泡尿,到你嘴裡。哈哈哈!」即使我再三懇求,依然無人肯給我一點水。當時,如有人能給我一碗水,我1000銀元都願意付。"

接著Quan(知縣)要對三副Patridge下手,Le Lotier(李老爹)連忙陳情道:「他年紀輕,只是聽從船長行事,並非有意觸犯大人,請饒了他吧!」Quan這才罷手。Patridge曾經為Le Lotier的小孩畫了幾張圖畫,小孩非常喜愛,從此Le對他相當友善。(有云古人對官稱老爺,對吏稱老爹)

Denham躺在地上一又半個鐘頭,傷口裸露,衛兵不准任何人拿衣物遮蔽。這時砲手Cowan等其他難友也全被押來"觀禮",他們被警告: 「這就是Pilan (台語:壞人)的下場。」然後一名鐵匠出現,大家手銬上的鎖被拿掉,手銬用燒紅的鐵片焊死。Denham請求下,他那陷入皮肉的腳鐐放鬆了一點點。不過,他已不能走路,只能用轎抬回。他被告知,得好好畫畫掙錢,償還轎費。

後來好幾個人告訴Denham,Quan原本還要打斷他的手,是Le Lotier(李老爹)力勸,才沒發生。對此,Denham 一直心存感激。

至於他為什麼會遭到酷刑? 是為了以上Quan 所說的雞皮蒜毛小事嗎? 還是如Denham所懷疑,他早先與廈門英軍的通信,已被發現? 抑或是因為清國連戰連敗,讓Quan滿腹怨氣,只好找俘虜來發洩? 無論如何,這時間點,還真巧合。因為今天8月29日,正是清國戰敗求和,南京條約簽訂的日子。

英艦Serpent(巨蛇號)來台要人
10月8日英國戰船Serpent(巨蛇號)從廈門啟航前往台灣,目的是要帶回被擄海難者。9日晨船抵台灣府岸外2-3哩處下錨,艦長Nevill先派尉官Brown上岸,去約好雙方會面的時間。

10月11日船長Nevill帶領軍官們,乘平底舟由水手拉曳經過淺水泥沼區,來到到安平堡前,再由清吏引導,在鎮裡廳堂,見到一群以紅頂大人(按察使銜道台姚瑩)為首的官吏。艦長Nevill拿出公函要求面交總兵達洪阿。官員們推說安平與台灣府之間有一大片沼澤地,交通不便,他們願意代收轉呈,但艦長堅持親見總兵。最後,艦長Nevill接受安排,在當地天后宮休息過夜,等候達洪阿的回應。可是隔日,道台的態度改變,他表明總兵不見人,他也不願代收公文。而且他對兩百多位俘虜的行蹤更是自相矛盾 - 昨天他自動告訴通譯他們已被處死;今天卻說他們被移到台灣北部,準備遣往福州。他還說,釋放海難者一事必須經閩浙總督怡良的認可才行。英艦只好空手而回。

以上是英國官方的說辭。可是三副Patridge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他在回憶錄寫道: "Serpent(巨蛇號)船長Nevill乘舟上安平島。他傳信給道台,說有事要見他。道台要他來台灣府道署面談。但Nevill不敢冒險進城,道台也不信任在安平的這位'聖者'(諷Nevill)。結果,我們這些可憐蟲就只能無指望地在監獄裡,繼續蹲下去。...  後來,我在Harlquin 船當長官時,每當遇上Serpent號就非超越它不干休,而且我們還對它和那船長的臭名,嗤之以鼻!"

10月12日Le Lotier(李老爹)帶著木匠阿印及兌幣員阿舟來詢問Denham船長有關廈門英軍長官的底細,下午友善的獄卒獨眼憲(Heen)也來訪。隔兩天瑞典水手Newman也出現。聽了他們的口述,Denham終於確認除了他們11人(8人+阿印和阿舟+Newman)以外,其他海難者都已不在人間。

脫離人間煉獄
10月29日倖存的10名海難者終於可以離開台灣了(木匠阿印Ayin仍留置)。清晨5時啟程出西門,前往兩哩外的安平。當時安平仍是個小島,與台灣府之間,有水相隔,但水位大多不超過一呎,常要下水拉曵小舟以脫離泥沼,所以拖到10點才在安平島搭上戎客船。船上除了船長、船夫,還有戒護的軍官1位和清兵50名。可是因為風向不對,又等了四天才出海。

11月3日抵達澎湖列島附近,這一帶海盜猖獗,船夫們提心吊膽。11月5日,兩艘武裝官船,從大陸來,聲稱有四艘英艦載滿兵員,向台灣攻來。隨行軍官聽了,決定返航回台,Denham等不從,聲言他們寧願留在澎湖,也不願回頭。就這樣雙方僵持不下,以致後來到達廈門時已是11月24日。在港口,英俘們上了英國船。英國全權大使Pottinger及幕僚詢問他們在台灣的遭遇後,於26日被安排搭船到香港。大家終於重獲自由了。

真相大白又如何
卻說11月10日左右,閩浙總督怡良獲知,原來在九月初,鹿港海防同知就曾發文向他稟報大量英俘被殺情事。可是遞送公文者,在台灣海峽遇上海盜,以致福州方面,居然事隔三個月才得到消息。至於處決俘虜到底是皇上直接下令的? 還是台灣官員揣摩上意,先斬後奏? 莫衷一是。

Pottinger隨後也得知殺俘的消息。11月23日,他要求清國,懲罰相關台灣官員,並且沒收他們的財產,用以撫卹受害者家屬。道光皇帝對此非常不悅,他堅持: '外國不該干涉清國內政,況且戰時處決俘虜,並無不妥'。不過,欽差大臣耆英和伊里布認為,如果不從英國,戰端可能重啟。且受害者來自歐美多國,菲律賓,和印度等。倘若這些國家和殖民地也加入戰鬥,情勢恐更不妙。同時耆英也提出一些台灣官員對兩船事件有報告不實的證據。最後清帝決定派遣閩浙總督怡良,親赴台灣實地調查。

1843年2月12日怡良從廈門前往台灣。經過兩個月的偵查,他發現Nerbudda和Ann兩艘船,"一因遭風擊碎、一因遭風擱沉,並無與之接仗(交戰)或計誘如該道(台灣道)所奏者",且"沿途訪問真確,公論俱在"。於是總兵達洪阿、道台姚瑩兩位軍政首長被帶回福州候旨。

清帝接到怡良報告後,斷定兩人"欺飾冒功",予以革職,並追回台灣所有官員的戰功封賞。5月達洪阿和姚瑩被押上京入獄,可是不到兩星期就釋放,且另授新職。至於他們的罪責則由下屬頂替受罰。而英國政府居然遲至1845年才發覺被耍了。

後來達洪阿官至伊犁參贊大臣,於1854年在河北與太平軍交戰亡;姚瑩則於1853年死在湖南按察使任上。

後記
卻說Dan Patridge (Partridge) 於1842年11月26日抵達香港,他去找老東家 - Ann號的船主Jardine, Matheson & Co.,(怡和洋行),船老闆二話不說就照他的意思,派他擔任近海貿易船的三副。他服務22年後,返英度假六周,又回遠東繼續航海生涯直到1872年。這時他雖然才五十歲左右,卻因在台灣監獄的斲喪,身體狀況已不容許他再工作。不過,他仍深自慶幸,因為他的難友們已經全都走了。

1876年,他出版了回憶錄。書中道出無辜平民,對被權勢者蹧蹋卻無法討回公道的怨懟與無奈:

- 清國方面,達洪阿、姚瑩等為了升官,居然把海難者說成是來犯敵軍,然後"奉旨"正刑。被揭穿後,還可由屬下當替罪羔羊,自己則毫無愧疚的在平坦的仕途上繼續前行。

- 英國方面,雖然全權大使Pottinger曾向清國要求賠償受難者,但清政府裝聾作啞,Pottinger也未再追究。後來依南京條約,英國獲得兩千一百萬銀元的賠款,卻沒發半分錢去撫卹那285位冤死者的家屬或補償這11位身心重創的生還者。(按: 另一人脫逃不計)

至於在悲劇發生地的台灣,儘管當年留下豐富且生動的記載,卻一直被忽視。而以現今社會的氛圍,即便提出這話題,也難引人注意。不過,這畢竟是台灣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因此筆者還是斷斷續續的花了一年時間,抽絲剝繭,把頭緒整理出來,並把受害者記事中的謎樣字詞加以解密。但願我的"自找麻煩",對後世的好奇者,會有助益。

而本完結篇於中元普渡日發表,也希望181年來一直在島上飄蕩的這群洋鬼冤魂,有所慰藉,而終能歸天安息 ! (完)

參考資料,詳見於第一篇Nerbudda & Ann船事件1/6 文末。

附錄一: Ann 船人員名單來源:The Chinese Repository, Vol:XII, March 1843, No.3.



















※附錄二:





2023年5月15日 星期一

Nerbudda & Ann船事件5/6

鴉片戰爭在台灣


第五篇  大屠殺


by Feitau Kung, M.D. (龔飛濤)


Robert Gully 在獄中繪製的日曆。他習慣在早上,塗掉前一天的日子。看來,他受苦的日子在8月10日終止了。 - 取自 Journals Kept by Mr. Gully and Capt. Denham ... in the Year 1842 (Chapman & Hall, London, 1844). 


上次提到1842年,英船Nerbudda 及Ann 的海難者被當作入侵敵軍,拘禁在台灣府。其中Ann 船長Denham,大副Roope 等多人被分囚於西門的三間縣獄;三副Patridge (Partridge),旅客Gully,砲手Cowan等少數則關在東門府獄。後來,船長Denham費了心機,讓旅客Gully於5月26日從東門府獄轉來西門縣獄。

(按: 人數更多的Nerbudda船印度人,被囚處所不明,只知道一部分或在赤崁樓附近。)

好景不常在
Gully在西門縣獄,一天作幾小時的畫,內容有火車,13種不同的車廂,隧道等,清國人看了都驚嘆不已。這裡的空間濶些,環境氣氛好些,伙食也較穩定,而與船長、大副在一起又多一份安全感。這段日子應是Gully在台灣最寫意的時光。

可是好景不長,6月9日知府主秘Gee Sam Y-at (紀三爺)帶了一頂轎子出現,欲接Gully回東門府獄。Gully要求紀某向知府陳情,讓他不久能再回西門。紀某承諾。雖然Gully 知道,清國官僚說話常不算數,可是為了給自己留一線希望,寧可信之,就乖乖地上轎了。然而,當他從轎裡回頭看,看到漸漸遠離的紅毛樓(赤崁樓)時,他有預感,那將是最後的一瞥。

端午自有甜粽補,平日得靠芒果餬
6月13日是端午節,前兩天就開始熱鬧起來,囚犯們也沾到幾分喜氣。初三每人分得50文(半錢)。旅客Gully, 三副Patridge和砲手Cowan三人,還搬進了隔鄰的'新'居,它原是劊子手的宿舍。雖然房間髒亂,可是徹底打掃整理後,比早先十人擠在一起的小牢房舒適多了。而且還有小院子,可以偶而放風。院子對面,有棟類似的房舍,裡面擠滿本島犯人。初四,廚師整天忙著準備甜食。他說這一天,全台灣府的人都會吃一種"糖和米混在一起煮成像壽司的黏飯"(甜粽或米糕栫)

回東門府獄後,Gully繼續作畫。可是在平日,這裏的伙食比縣獄差,有時差強人意、有時難以下嚥,尤其魚肉常少到不行。後來Gully學會用吵鬧絕食,來獲得改善。

6月27日,Gully寫道: "一大早就起床,燒開水泡茶。腋下的膿腫痛得凌晨才入睡。早餐魚少得可憐,大家拒食,只有砲手Cowan照吃他的米飯配Tow chin (豆薯?)許久,看守長 '老胖子' 帶來幾條番薯,他答應向知府大人請求改善伙食。" 好在此時正值芒果盛產,1600-2000個才賣一兩銀元(1文可買一兩個),可用畫畫賺來的一點錢,買來補充營養。

沒錯,是囚犯霸凌雜役
7月2日,大塊頭的西班牙水手Jose Maria居然欺負在監獄當雜役的14歲少年仔,把他打得吐血,回到家後昏厥過去。獄方除了騙說"他已經死了,有人得償命",而讓 Jose不安幾天外,卻也沒有什麼實質的懲罰。

三天後,少年雜役帶傷回來上工,他看來非常孱弱。可是那個"畜生"Jose不但毫無歉意,竟然還與死黨水手Dias、Isidore 等聯手,又再尋釁,阻擾他工作。Gully看了氣憤不過,怒斥這幾隻"禽獸"。水手們知道Gully是位仕紳(Esquire),又是英國會議員之子,而且他身材魁梧,因此不敢頂撞,只好縮手。不過正義之氣易展,小人之心難防。這些無賴的心結既生,會不會暗地裡做出傷害他的事呢?

官員晉陞,Gully也成VIP?
7月4日,Patridge, Cowan, Denham和Roope 被押去問話。擔任翻譯的兌幣員阿舟說:「台灣府的大官們因為"Nerbudda和Ann大捷","擊潰"英軍有功,都被封賞升官了。」他還說,官員們認為Gully是位重要人物。Patridge 轉告Gully,他頗為困惑,如果自己是那麼重要,那為何被刻意忽略? (在第一次點名後,就不再被偵訊)  這"重要人物"的標籤,到底是禍是福?

11日,Patridge 等四人又被叫去道署(今南市中西區永福路二段86號,永福國小附近) 接受偵訊。這次道台姚瑩冠帽上的頂珠,已從藍寶石換成紅珊瑚,果如傳言,他因"戰功"升官了(三品陞為二品)。姚瑩答應明天會叫Gully來,而且承諾一旦房舍準備好,就會讓五人住在一起。

Gully 難得出庭,是Holan,不過...
12日,原班人馬再被傳訊,午後三時Gully也出現了。這次姚瑩真的說話算話! 而他身旁還有一位四品(青石頂珠)和一位五品(白水晶頂珠)的官員。其中一位看到Gully的短褲破爛,表示會為大家做一套新衣加新鞋。他還稱讚Gully是Holan(台語:好人)。不過,來當翻譯的木匠阿印卻說,再半個月,清帝對處置他們的指示就會下達。到時候如果旨令是斬首,將就地執行。Gully不信。臨別時,阿印憂傷地問他: 「英國政府會不會照顧我的妻子和家庭呢?」

外籍水手病死,本島犯人受刑
21日,印度水手Jamsu (Samseer) 死了,他病了一星期,前一晚還吐出兩條8吋長的活蟲(蛔蟲?)。他們住的地方陰暗潮濕,很容易生病。不久前,葡萄牙水手John Williams才去世。而Nerbudda 船的印度人員的情況也不好,有些人的手腳已經殘廢。Denham 向官府請求,讓大家能到外面活動,曬曬太陽。

當晚,府獄幾個可憐的本島犯人被押去酷刑,哀號聲不斷。

Nerbudda人員首次登錄,Patridge要新衣
24日,知縣閻炘帶著半懂英語的兌幣員阿舟和木匠阿印,向還存活的Nerbudda船人員一一問明姓名和年齡。這是這群印度水手和民工被俘將近一年來的首次。終於他們被當人看待了。可是這是好的開始嗎?

Patridge 要求官員們實現諾言,發衣服給大家,官員們回道,"衣服還沒好,再五六天,你們就要去見紅頂珠大人(總兵或道台)。到時候,你們就有衣服穿了。" 說完,還神祕地哈哈大笑。

又見叛亂犯
28日晚,35名淡水的叛亂份子被關進府獄來。讀者們還記得四五月時,另有一起22人的吧! 看來,台灣豈只是"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 

嚴酷的知府;無奈的Gully
8月1日和2日,府獄的Patridge、 Cowan 以及Roope 兩度被帶去見道台姚瑩,之後去縣獄探訪生病的Denham船長。相較之下,縣獄的生活待遇比府獄的好得多。顯然知府(熊一本)比知縣(閻炘)更為苛刻嚴厲。有段時間知縣不在,知府代行職權,居然把縣獄的兩名囚犯酷刑到右手全黑,然後還請求道台(姚瑩)准他把那兩隻手砍掉 !

這兩次召見,Gully再度被忽略,而當道台姚瑩看到砲手Cowan時,還誤以為是他。Gully 認為,知府和知縣對他有偏見,故意不理他,且不讓他見高層;這偏見則源自擔任翻譯的兌幣員阿舟。阿舟一直看他不順眼,在官員面前說了壞話和謊言。Gully百口莫辯,只能求上帝保佑他沒事。

接下來幾天,常有人告訴他: 他們快要搬去跟Denhem船長等一起住了。他疑多於信。

(寫到這裡,不禁令人想起18世紀耶穌會教士de Maille 所描述,擔任官府與原住民之間媒介的通事的劣行。當然,不是每個通譯或通事都如此,木匠阿印就比較老實,雖然他有時為了自保,也不得不迎合官府。)

鬼差無常
8月8日,一向負責押解俘虜的士兵們出現了,不過此次的程序似較慎重。因為帶兵官手持的公文,上有硃筆的批示,這通常是高官如總兵或道台的手筆。而文書上是有Patridge、Cowan 和 Gully 的代號。不巧,這時來了一陣暴風雨,士兵們開始磨磨蹭蹭,交頭接耳起來。不久帶兵官宣布: 「今天不走了,明後天我們再來接你們。」

當晚,Gully一再對Patridge和Cowan說:「我明天肯定是走不成了。唉,接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Patridge 和Cowan 不解,Gully也沒說是什麼理由。

8月9日早上,士兵們又出現。帶兵官叫出三人的代號,他們是三副Patridge、砲手Cowan 和 ...。不對,這次第三位居然不是Gully,而是西班牙水手Isidore(欺侮小雜役,被Gully斥責的三人幫之一)! Gully 聽了,知道將無法再見到Patridge、船長Denham他們,於是暗地裡把他的日記交給Patridge,要他好好保管。Patridge想起這五個月來,在這島上一起受苦,不禁悲從中來。他也確信此生他倆不可能重逢,只是不知道誰會先被'無常鬼'勾走。

那個常對囚犯伙食偷斤減兩的壞看守,仔細檢查三人的銬鍊,然後把他們交給士兵。臨走時,他對Patridge 露出魔鬼的獰笑,說道: "Pah-ter See !" 〔怕得(要)死!〕Patridge 則比個要吊死他的手勢,加上一聲 "click",作為回應。

(筆者猜想 Gully被Isidore取代,而走不成,很可能是因為 Isidore向知府告密,道出Gully的身世以及他曾服役英軍的履歷,再加上翻譯阿舟的添油加醋,而讓知府認為他罪不可赦。)

旅客Gully '拔得頭籌'
次日清晨,Gully 醒來,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關在這間劊子手宿舍改成的牢房,心想還是照往常燒些開水,來泡點茶吧。可是,嘗試了幾次,火就是點不著。這時一隊士兵出現,他知道大限已至,趕快把握珍貴的一分半秒,在小紙條上寫下人生最後一則日記: "1842,8月10日,想燒開水卻沒火,奇怪,火就是點不著。" ....

他被處決後,有名士兵在他的衣服口袋裡搜到這字條,交給一位友善且常為俘虜傳信的獄卒獨眼憲(Heen)。一兩個月後,Heen將字條送到Denham 和 Patridge 手中,並說他目睹Gully被殺,身首異處,血流滿地。船長Denham 又從他人獲知,Gully是第一位被處決的,也是10日唯一的受難者,而大規模的屠殺則發生在次日。另外,瑞典水手F. Newman (Newmann)也說,在大屠殺的前一天,有聽到Gully被斬的傳聞。

大屠殺
Newman(Newmann) 還詳述了大屠殺那一天的親身經歷如下: 

Denham 等人離開縣獄(下回說明)後兩三天,即11日(或12日)早上,獄卒進到囚室,發零錢給俘虜們。同時有兩三位官差帶著一疊寫有漢字的標籤,在每個囚犯的衣著上各貼一張。然後,讓俘虜到庭院買東西吃。Newman看到庭中擺滿椅轎,且每張轎前都插著木牌,知道大事不妙,於是拿出身上所有的銅板,買了一罈酒帶回室內,希望能灌醉自己 ...。不久,許多士兵出現,有的還拎著換下的血衣,他們確認俘虜胸前的標籤與椅轎上的木牌相符後,就把上銬的俘虜押上轎。這時有人對俘虜們說: "你們要被殺頭了。" 然後,隊伍出發。

這是個遊街示眾的行列,除了陣容堅強的兵隊、待宰的羔羊,還有舉著告示牌的差役、提著雙手刀的劊子手,以及拿著刑具的捕快...。

台灣府較場(校場)兼刑場、演武所及升旗台
取自 William Pickering 所著 Pioneering in Formosa, 1898

1.牛車路 2.演武所 3.較場(校場) 4.村居
5.大北門 6.台灣鎮(總兵)署

裁自
1875年台灣府城全圖 Giquel Segonzac

一行人走了兩三哩,出了北門,來到較場兼刑場(今台南公園北側,南二中南側)。此地除了北緣有棟演武所和一座升旗台外,就是一片曠野。不過,這一天卻是人山人海,層層人群還圍成一個大圈圈。而陣陣的鑼鼓聲,更讓人以為是在舉行什麼盛典似的。

這時椅轎在人牆外排成一列後放下。前三四個俘虜先被帶下轎,手銬解開,雙手反綁在背後。然後衛兵們一邊吆喝: 「讓路! 讓路!」一邊匆匆地拉著俘虜穿過人群讓出的通道,進入場中。Newman(Newmann) 想從外頭看個究竟,卻不可得,因為人牆很快又封閉起來。不一會兒,衛兵們從場內冒出,又帶走幾個人。就這樣,重複又重複...。而從俘虜帶入場時的鑼聲;接著群眾的亢奮舉動;到身上濺血的衛兵的重現,不難想像在那嗜血人牆內所發生的殺戮實景。至於觀眾的陣陣歡呼和嘲笑,傳入這群待刑者耳中時,更化成恐怖的狼嗥虎嘯,令他們膽顫心寒。

最後,場外剩下Newman 和兩位印度水手。當他們的手銬被解下時,兩位印度人開始反抗,與守衛拉扯起來。Newman見狀,向兩位勸道:「你們還是認命吧,抵抗是沒用的,如果官大爺生氣,下令千刀萬剮,不得好死,豈不更糟?」兩人聽了,露出絕望眼神,束手就範。接著,守衛回頭要反綁Newman,他卻突然奮力掙脫,並衝到演武所的台階前,拜倒在主持處刑的總兵達洪阿足下,他一再的磕響頭,還大唱"台灣府! 台灣府!",接著口中不斷的叫著:"Chin, chin, chin, chin..."(請,請,請,請,....) ,然後翻了一個大觔斗,以頭觸地倒立著。此時達洪阿,或許是被這戲劇性的行為所感動,抑或是因為殺人殺過頭,而心生不安,居然開口道:「他是好人,將他帶回去。 」就這樣,Newman 奇蹟似的撿回了一條命。他被安置在一般監牢,與木匠阿印,兌幣員阿舟,關在一起,直到10月才見到船長Denham 等人。

事後,斬下的近兩百顆首級,掛在竹篙上,然後以等距離插在府城外的海岸,任由海鳥....。

1865年,William Maxwell, Esq、Dr. James Maxwell(馬雅各醫生)等去府城西郊,拜訪一位在洋行工作的本島籍老書記。Wm. Maxwell (首任台灣府海關長官,1864年底抵台 ~1865年秋去世) 把老書記所言發表在香港報章上。過了兩年,英駐清國領事William F. Mayers 的著書有如下的引述: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對台灣來說,那是個黑暗的一天。西曆1842年8月11日,在北門外的校場,他們處決了197人。他們上午九點開始動手,中午結束。在場的有府城的所有官吏,還有數千民眾。但執刑還沒完,天就開始變黑。後來雷電交加,狂風暴雨,大雨連續下了三天,河流暴漲,到處淹水,房屋人畜被沖走,大概有一兩千人淹死。啊! 那是天公伯仔對屠殺無辜洋人的懲罰! 可是,是你們的士兵佔領廈門在先的啊!」

劫後
經歷這場大肅殺,再除去先前溺死、虐死、餓死,病死、失蹤的,最後...

Ann 商船原有的57名海難者,只有船長Denham, 大副Roope, 三副Patridge (Partridge),美籍砲手Cowan,西班牙水手Isidore,印度水手Joomal,瑞典水手Newman(Newmann),清國木匠Ayin(阿印),清國兌幣員Achow(阿舟) 等九人倖存;

Nerbudda 運輸船的240名印度民工和水手,則剩下水手長(serang)和副水手長(tindal)兩人還活著。

接下來,這些餘生者的境遇如何? 總兵達洪阿,道台姚瑩等誣指海難者為入侵英軍,以偽造戰功的行徑,是否會被識破?  還有,這群受害者是否獲得撫卹或賠償? 就待下回分解了。
 




2023年1月13日 星期五

Nerbudda & Ann船事件4/6


鴉片戰爭在台灣


第四篇  台灣府拾遺


by Feitau Kung, M.D. (龔飛濤)


1875年 台灣府城全圖  P. Giquel  L. Dunoyer de Segonzac 指導福州兵工學員測繪
西:大西門(鎮海),:大北門(拱辰),:大東門(迎春),:大南門(南寧);
: 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署,: 台灣鎮總兵官署,: 台灣府署,: 台灣縣署;
紅點: Fort Provintia 紅毛樓 (赤崁樓);紅箭頭: 隊伍行進方向;較場: 校場,練兵場所兼作刑場。
尺度: 左上"法尺"(公尺?)全長一千尺; 右上: "里數尺"(華里);下:"迷盧"(Mile 哩),尺長1哩。


俘虜分奔東西
上次寫到英國商船Ann海難者在(台中)大安稍北處被俘後,一人逃逸,兩人死亡,其他54人被押往南。經過六處停留,歷程130-140哩,歷時13天,於1842年3月24日下午抵達台灣府(台南)城郊。然後10人被帶向左,由大東門進城。另44人則被帶向右,往大西門去。

往東門的是旅客Gully、三副Patridge (Partridge)、美籍砲手Cowan,5名歐美水手(William Norris, Louis, Jose Dias, Issedoro, Jose Maria) 和2名馬尼拉水手(Philip, Pedro)。

往西門的有船長Denham、大副Roope、大副僕人、5名歐美水手、5名清國人,以及31名印度水手等。

東門獄事
台灣府大東門    維基百科
今台南大東路與勝利路交會處
旅客 Gully、三副 Patridge 等10人,被押向左走。路兩旁盡是墳墓,其中夾雜著幾座中國式的陵塚。走了一哩半抵達大東門。城門修繕得不錯,兩邊城牆也粉刷了一大段。不過往北1/4哩有毀壞之處,從那兒爬上城並不難。而且地面凹凸不平,附近又有樹木草叢,敵人很容易摸近到城腳邊,而不被發現。城門前置有兩尊大砲。

進入城內就是東門大街,接著是片空地,上有不少大樹。過了石橋,則房舍鱗比。這時隊伍不走大街,而是轉入巷弄。眾人在官衙前稍息,再行進一小段到另一官衙。進入衙門內,兵士和官差忙著核對俘虜名牌。而周圍聚集了無數嘈雜的群眾,官吏們被惹煩,居然提起自己的辮子,當作鞭子來趕人。但場面依然失控,只好叫俘虜下椅轎,然後關進一間小廟。可是群眾的情緒仍然高亢,有兩三次廟門差點被撞開。最後,俘虜們又被押出,往回走200碼,他們每走一步腳鐐就割痛一次,終於踉踉蹌蹌到了監牢,這監牢位於某官員宅邸的河邊右側(按: 府署之北原有慶德溪)。這一帶應該是在府署(今府城隍廟東的武德街及其北)附近。

牢房簡陋,長11 1/2呎,寬7 1/2呎,有個小鐵窗,牢門則是柵欄式。室內有馬桶,和一根當作枕頭用的竹管。晚上躺下時,10個人得像狗一樣側身踡縮,才擠得下。

頭兩個月,除了提審外,大家幾乎日夜都被關在窄小擁擠的牢內,只有淨身時能短暫出去。而第一個月,每天水量只能供給一兩人洗,其他人想洗,就得用前人洗過的水。因為那個懶惰的煙鬼看守每天只肯拿來幾品脫的水(1 品脫pint=1/8 加侖gallon)

牢飯一天兩餐,食料千篇一律,十個人共享兩小盆米飯、酸菜和一點鹹魚。而這些東西從廚房到牢房的途中,還會被那可惡的看守偷走一些。因此大家總是處於飢餓狀態。幸好,看守長"老胖子"(old fatty),中午會帶來幾條番薯。

冒險的Patridge和善心的Ko-ne-o
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年輕氣盛又富冒險心的三副Patridge實在受不了。有一天晚上,看守吸完鴉片,進入夢鄉後,他手伸出欄柵門,摸得掛在外壁的鑰匙,開了門跑出去。他溜進附近某官員的邸所,坐在藤椅休息的官員,嚇了一跳。Patridge立刻跪下,官員見他並無犯意,便叫追來的僕役和士兵罷手。他用生硬的漢語表明,他只是來申訴他們的困境。這時從內室走出一位沒有纏足的女孩,她看到Patridge 腰間綁著米袋,邋遢落魄,面有菜色,不禁起了惻隱之心。她問官員爸爸可否給他一點吃的。官員點頭,不久一位婢女端出一杯茶和一些糕餅...。

次日,那位壞看守因怠忽職守,讓犯人溜出去,而被罰了一百大板。然而,不久牢房屋頂破處修補了,囚室地面鋪上木板,伙食也改善一些。而且牢房外三呎處,也用高籬笆圍出一小區空地,讓 Gully, Patridge, Cowan 三人偶而可以放風,舒展筋骨。而那位可愛又善良的姑娘(Ko-ne-o) 也三不五時帶些糕餅出現。她會跟Patridge聊天,對其他人也很友善。她給俘虜們帶來人性的光輝,也讓他們重燃起求生的意念。至於這位官員的千金,到底有多大? Patridge稱她為"young lady",Gully則說她大約10-11歲。

委屈多病的Robert Gully, Esq.
這牢內充滿蝨蚤,臭蟲等,而水手們又懶得除掉牠們。單靠Gully、Patridge 和 Cowen的努力,根本無濟於事。後來這三人另拘他室,才有改善。而三人當中,旅客Gully的健康情況較差,他在第一個月一直在發燒。燒退後,又患痔瘡...,在獄中,好好無恙的日子不曾連續超過五天。

令人費解的是,三副Patridge和Cowen砲手,數度被提審和詢問。但兩個月來,旅客Gully卻只有4月6日跟著大家去府署確認姓名和身分而已。他年28,老成穩重,談吐高雅,風度翩翩。較年輕的Patridge一直很敬重他。但官員們顯然未特別注意,也不曉得英國有所謂仕紳階級(Esquire)的存在。既然他不是船上幹部,就把他視同一般水手看待了。

阿鐵哥á (A-tee co ah) 
Patridge 被押往不同官署受偵詢時,有時徒步,有時為了避免街上群眾的干擾,就讓他上銬鐐坐椅轎。有位轎夫阿鐵(Atti)常抬Patridge的轎。他對Patridge很好,Patridge 叫他阿鐵哥á (A-tee co ah)。三十多年後,他寫回憶錄時,對這位雪中送炭的善良台灣人,依然念念不忘。

阿鐵哥á常常把自己的餐食分些給Patridge。他收入不多,一個月才賺三千文(等於三兩銀),還要養家活口,相當拮据,無法施捨更多。因此他招來一些親友幫忙,每當Patridge被銬押上街時,阿鐵會在他脖子上繞了一條細繩。善心的親友們(女人居多)看到,就會靠近解開繩子,將圈圈餅穿入。一趟下來,整串往往有20多塊小餅。Patridge都會與其他難友分享。

西門獄事
台灣府大西門     文資庫網頁
今台南西門路 - 民權路口
回到3月24日,船長 Denham、大副 Roope等44人,在分叉路與Gully、Patridge等別離後,被押向右,由大西門入城。

大西門近海,又叫鎮海門(今西門路-民權路口),高30呎,修繕得宜。城門外有數尊火炮,用蓆子蓋著。進城後,一行人被押到縣衙的大庭中,好奇的民眾蜂擁而至,官兵擋也擋不住。最後將俘虜一分為三,1. 船長Denham、大副Roope及其僕人、五名歐美水手和一名印度水手共九人同囚一處;2. 五名清國人去跟本地犯人關在一起;3. 三十名印度人另拘一處。三處皆在紅毛樓(今赤崁樓)附近的縣署建築群內。

Denham船長等九人擠在一間7 x 8 呎的斗室內。晚餐有些米飯、少許蔬菜及比往常較多些的魚類。當晚Denham 徹夜難眠,他擔心Gully那群人的安危。

縣老爺升堂
翌日(3月25日),Denham 單獨被押進縣署內庭,雙膝跪地。不久縣令出現,Denham 暱稱此人為"Quan"(台語:縣)。其實他叫閻炘,河南人,進士出身。兩年後,他將因強迫農人以銀兩取代農作物繳稅,激起民憤,而被革職。

在木匠阿印的通譯下,閻炘重複審問彰化官員提過的一些問題,但主要是要Denham承認Ann是戰船。當Denham否認時,閻斥責他說謊,罵他是個大壞蛋。然後命令他一直跪著,還招來部屬和友人們,讓他們好好的端詳他一番,直到大家的好奇心都滿足為止。

洗澡文化的差異
幾天下來,大家已是髒兮兮。可是獄方不給淨身。幾經懇求後,看守終於大發慈悲。原來當地人洗澡慣用溫水,而獄卒自己所配得的不多。他洗完身軀手腳後,同一盆水還得給副手或僕役洗。然後才讓囚犯用塊髒布伸到柵外盆中,沾水來擦臉。一兩天後,事有改善,看守把他們洗完的整盆水,拿進牢房供給大家用。水雖髒,對囚犯而言,已是功德一件。

後來俘虜們要求只要乾淨,冷水就行。冷水? 獄卒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不難,就答應了。

蟲蟲的世界
在這裡坐牢,除了一日兩餐,還有少量菸草,大家共用兩支小煙斗。看來待遇比東門那邊好一點。

可是,牢裡的環境和東門的一樣糟糕,蝨蚤、臭蟲、蟑螂、老鼠和蜈蚣到處都是。衣著中也藏匿不少蝨蚤。Denham只好把褲子脫掉,用布袋圍住腰間。

其實,當地人對蝨蚤之類並不很在乎。Denham發覺,台灣人不分男女老幼,身上多多少少有頭蝨、跳蚤等。他常常看到他們,互相搜抓對方頭髮中和衣縫裡的蟲蟲。(70多年前,先母從城市嫁到鄉下,也見識到這種奇景)。而蟲蟲捉到後的處理方式,居然是放進嘴裡吃掉 !

全員過堂
3月31日7時,所有在縣署三處的44名俘虜全被押到公堂,堂上有五位官員,當然知縣Quan也在內。另有位是以前在某地(大甲或彰化)見過的,人稱Took-too-low-yah (同知老爺),他帽上的頂珠白色透明,是五品官,比Quan 高兩級。其頂戴還有孔雀花翎。(可能是淡水廳撫民同知曹謹曹任鳳山知縣時,闢曹公圳。他以"基隆之役"及"大安之役"有功,獲授花翎,待升知府,後因英方揭真相而取消。)

俘虜個個衣不蔽體,戴著手銬腳鐐,雙膝跪地,狼狽不堪。他們一一報上姓名、年齡、國籍、職位、工作性質、薪資等。做完筆錄之後,幾位較高階的俘虜分到一塊小饅頭。庭審歷時兩小時後結束,所有俘虜押回監獄。臨行前,Denham 船長看到木匠阿印,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紅色上衣,那是"叛國罪犯"的標誌。他告訴船長,他們五位清國人跟本地死囚關在一起。

Pwoon-hoo-tygin 本府大人
4月4日,Denham又被單獨提審,Quan (縣令)反覆詰問,要他承認船上人員超過百人。Denham拒絕配合,堅持實話。Quan大怒,罰他長跪後才押回。

6日早餐後,一小隊士兵來到監獄前庭,Denham 被戴上手銬和腳鐐,還在他脖子上套了一條6-7呎的鎖鏈。然後在幾近全裸之下,士兵扯著鎖鏈,將他拉上街,走了一公里多,來到知府大衙門。上腳鐐,卻不給坐椅轎,還被拖拉那麼長的路程,腳踝勢必嚴重磨傷。顯然,這是Quan 刻意要整他的。

然而到了府署,Denham倒是喜出望外。原來在那兒,看到了兩周不見的旅客Gully,三副Patridge等10人。他們是先前被押從東門入城的。

不久大家被帶進內庭,在四位官員面前跪下。主審官的頂戴有孔雀花翎,頂珠是青金石(四品),人稱 Pwoon-hoo-tygin (台語: 本府大人),即知府熊一本(安徽人,進士出身)。Gully等被問明身分後,就被押走,獨留Denham一人。這時Quan前天審問的問題,又被提起,Denham再度答道: 「Ann並非戰船,且船上只有五十幾名,而不是上百人。」 知府聽完後的態度,不同於以往的其他官員,他並未大怒,也沒罵Denham說謊。(按: 台灣高層欲編造Ann是入侵戰艦,戰鬥中殲敵數十人,擄俘五十多的戰功報告。知府的態度或許比較不明確。後來真相大白,多名官員以冒功欺罔被貶,熊一本則晉升為台灣兵備道道台。)

詢後,Denham船長向知府大人懇求發給海難者們衣物並改善伙食,但所得到的回應是: 一切均遵照傳統慣例及皇上旨意,無法通融。晚上九時,他被拉押回監。這時腳鐐磨裂足踝,疼痛不堪。難友們趕忙伸手出欄柵幫他弄開銬鐐,拿掉脖子上的鐵鍊。而看守把收條遞給兵士後,打開牢門將Denham塞入室內。

"抓耙仔"有好報 !
4月9日,Denham 再被知縣Quan 叫去問話。他發現木匠阿印和兌幣員阿舟早已在場。他聽不懂Quan 偵詢他們的內容,只知道有提及Pottinger先生(英方全權代表)。而審訊間,他倆還被痛揍一頓。可是回監後,兩人所受的待遇大大改善,Denham 懷疑他倆被"修理"後很可能配合官員,對Ann船事作出了不實的供辭。尤其兌幣員阿舟Achow,此後每天官府還賞他兩錢(200文),讓他買鴉片自娛。看來他的配合度比阿印更高,而且說不定還成了"抓耙仔"。後來,阿舟是同一年獲釋的八位Ann 船人員中唯一的清國人。(木匠阿印Ayin 延押一年多才獲離台,其他三位清國人則遭斬首)。

繪畫維生
然而9日這一天,對Denham等而言,是個重要的日子。因為首次有人給俘虜們紙、筆和墨汁,要他們畫洋船。結果,對方看了畫作,眼界大開,驚嘆不已。於是消息傳開,上自達官貴人,下至差役平民都帶紙來求畫,有的還拿扇子要他們畫在上面。而隨著客戶的增多,畫的題材也漸趨多樣化。不過最熱門的還是汽船,而Denham畫得最好,因此顧客也較多。雖然每張畫的報酬只有幾文 (1文cash= 0.1分= 0.01錢 = 0.001兩),可是積少成多,就能買些吃的,來補充伙食的不足。而且因為官府上下對他們有所求,自然也就少一點嚴酷。更重要的是,Denham 終於可以利用多餘的紙張開始寫紀事和日記。至於Gully 還要再等等,他六七個星期後,才拿到紙張。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
4月10日晚,一位戎客船水手出現,他請小獄卒出去替他買東西,然後趁大獄卒沉迷於鴉片之際,比手勢表示他可以為Denham帶信到廈門。Denham立刻寫了一則短簡交給他,大意是: 他們被關在金門的對岸,離海邊不遠的四間監獄裡,受到惡劣的待遇,希望皇家軍艦來救他們,並請付酬勞100銀元給帶信者云云。

次日,這位清國人又來確認廈門英軍會給他報酬,而不會槍殺他。他還表明當晚就會啟程,並警告Denham 絕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他會被殺頭的。這封信後來證實到了Kelpie 船船長 Forbes手中,而且5月31日Denham還收到他的回信。

刮鬍風波
4月17日,理髮匠來給獄卒們剃頭。有人突發奇想,想看看這些洋人剃掉鬍鬚、頰髭後的長相。於是要求俘虜們順便刮鬍修面。這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於是每人付六文錢換來'面目一新'。這些錢大部分是他們畫畫的報酬,小部分是善心人士'探監'時的施捨。不過後者的機遇很稀罕。往往是'探監人'裝著要給錢,可是當囚犯從欄柵間伸出手時,收到不是穢物就是口水。

兩天後,專管俘虜的那位獄卒為了刮鬍事,被Quan (知縣閻炘)叫去,賞了50大板。打得他哀號大叫。回來後,同事們趕快打了兩顆蛋,將蛋白放在冷水中,攪成濃稠泡沫狀,敷在他傷痕累累的大腿背面上。

淒慘落魄的本島囚犯
4月18日和20日,Denham 船長與其他幹部再被押到府署偵訊。比較特殊的是20日,那天從縣署到府署時,約有20名的本島囚犯同行,他們也是手銬、腳鐐、頸鍊,樣樣俱全。不過,他們的模樣是Denham前所未見的淒慘落魄(台語)。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 竟然被折磨得如此不堪!! (見下文,'台灣人的反清意識'一節)

Toti-Tygin道台大人姚瑩
4月25日早餐後,Quan發給 Denham和大副Roope,一件上衣和一條藍粗布的窄短褲子。上了銬鐐後,這次居然坐上普通轎子,而不是簡陋的椅轎。然後在步騎兵士的戒護下,來到雄偉的道署(今台南市永福路二段永福國小)。進入內院發現三副Patridge和砲手Cowan也在那兒,而且穿,,著類似的衣服。半小時後,大家被押進廳堂,面向四位官員跪下。

主審官的頂戴有藍寶石頂珠(三品)和孔雀花翎,頸上還有一串珠子,人稱Toti-Tygin道台大人。他是台灣最高首長,即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道台姚瑩。桐城派大家姚鼐的是他的伯(叔)公。

姚瑩的問題包括英國大使Pottinger及參戰將領的姓名、種族、身高、體力、和妻小的數目及名字;女王和她丈夫子女的名字,還有她是否曾在群眾前亮相過。Denham回道: 「女王(維多利亞)有時乘馬車,有時騎馬出巡。」不過,這次審問,不得體的問題,比以前少得多。而姚瑩的態度也比其他官員好些。

最後,姚瑩拿出從Ann船搜得的書信,並抽出幾張要Denham解釋。其中有商業信函,也有私函。商業的,他扼要說明;私函就敷衍帶過。解釋完,他被帶出,另叫Patridge進來,把信再說明一遍。姚瑩要看兩人的說詞是否相符。由於書信很多,且兩人的說詞需要木匠阿印一邊翻譯,書記一邊筆錄,然後再行比對,很費工夫。因此只好發配縣署繼續作業,數天後才完事。官員們原本希望能從中得到什麼軍事情報,結果落空。

Nerbudda船的印度水手
4月27日,Denham 到縣署解釋上述書信時,看到一位陌生的印度人,可惜沒機會與他交談。稍後,Patridge 被押到縣署,也見了這人。他告訴 Patridge 他是 Nerbudda運輸船的水手,並且抱怨N船長和幹部丟下他們不顧而去。他說清國人把他們餓得半死。而就他所知,約有120名N船印度水手和民伕仍被囚在台灣府。這是Ann船人員首次接觸到Nerbudda船的受難者。

風聲鶴唳
5月5日,Denham在縣署見到木匠阿印,Denham遞給他一封信,希望他設法找人送到對岸英軍手上 (4月10日送出的信,此時尚未收到回音)。阿印說獄卒告訴他: 現在外面很緊張,船隻都已駛離停泊處,因為傳言英艦即將來攻。軍隊正從島上各地調來台灣府,加強防務。城裡的富商全都關了店舖,帶著細軟,逃走了。而大部分的官員則惶惶不可終日。就連該獄卒也變得和藹可親,期望台灣淪陷後,能得到他的保護。

Denham 回到牢房向眾俘虜宣布這好消息,大家喜出望外,熱淚盈眶,相互握手稱慶。

9日,Denham 又被押到縣署。大概因為局勢緊張,這次Quan (知縣) 質問英國戰艦的種種細節,如它們的大小、排水量、艦砲數量、主砲位置等等。Denham告訴Quan,許多蒸汽動力的戰艦是鐵造的。Quan 不信,罵他胡說八道。

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英軍並未出現。結果緊張的空緊張;歡喜的空歡喜。不久,又恢復常態了。

台灣人的反清意識
再說5月9日,Denham 偵訊完畢,正要離開,當翻譯的阿印對他說,已經找到願意帶信的人。其實,在台灣要找人替英俘通風報信並不太難,原因除了報酬的誘惑外,Denham與本地人的交談中,發覺大部分人"對清國政府是深惡痛絕'。是的沒錯,Denham的原文是: "the greatest disgust and indignation against their own government."

11日縣署附近出現許多士兵,有些跑來看Denham畫畫,也向他要畫。Denham同意,他們就給他幾條番薯作為回饋。閒聊之際,士兵們告訴他,今天有不少台灣人被斬首。13日阿印向Denham 證實,的確有22名本島人被處決,罪名是'造反'。他不禁想起上個月20日被押往府署時,同行的那群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可憐蟲來...。

筆者查了史料,1841或1842年並無反亂的紀載,這宗案件大概是被當作小case ('只有'22人) 而忽略了。看來清吏徐宗幹所言: "台灣三年小反,五年大反",一點也不誇張,說不定還低估了呢!

古早的肥皂
肥皂是舶來品,台語叫Sabun,源自法語的savon或葡萄牙語sabão (音如saboun)。但古時台灣人用的是茶箍(teh-khoo),它是榨茶籽油剩下的渣滓製成的。Denham的日記有第一手的描述: "14日,首次獲得'清國'肥皂,它狀似粗糙的黑砂,或者像深褐或黑色的燕麥片(oatmeal)。看起來令人難過,但用力擦拭可除去皮膚上的髒污,卻也留下多條擦痕。"

火車的魅力和噁心的鴉片
兩個月來,Denham 有數次機會遇上來自東門監獄的Patridge和Cowan,但只有4月6日那天見到Gully。而且又聽說Gully身體欠佳,因此難免擔心。他多次懇求知縣Quan 讓 Gully及Patridge 搬來跟他和Roope 關在一起,Quan 總是敷衍搪塞。

5月23日,Quan 拿著一張英法地圖,向Denham 問東問西,兩人談到如何乘船去那裏。Denham 話鋒一轉說: 「西方還有一種交通工具叫蒸汽火車。」Quan 聽了非常興奮,要他畫張圖看看。Denham 趁機回道: 「火車構造複雜很難畫,需要Gully來幫忙才行。」Quan未置可否。

26日,Denham終日為顧客繪畫賺小錢,還寫了問候信請人帶去給Gully。晚上獄卒讓他吸了一口鴉片煙,他覺得渾身不對勁,但一下子就睡著了。

27日,Denham 整天昏昏沉沉,吐了好幾次,吃不下東西。下午兩點去縣署給Quan作畫,卻發現Gully正聚精會神在畫鐵道火車! 兩人相見甚歡,暢談良久。晚餐在庭院裡吃,但Denham見到食物就想吐。從此他再也不敢嘗試鴉片了。

火車讓Denham 和 Gully能夠重逢,但不知 Gully 能在縣署監獄待多久? 又距秋決(立秋在八月七日左右)只剩下兩個多月,也不知兩人能否逃過死劫? 



2023年1月5日 星期四

打狗港的怪石與Saracen Head

By Feitau Kung  龔飛濤

Tète du Saracen à l'entrée du port de Takaó
D'après une photographie
C. Imbault-Huart 於 1893年出版的 "L'ile Formose, Histoire et Description",有張附圖。圖中奇岩崢嶸,狀如怪獸。文字說明寫道: "打狗港入口的 Saracen Head"。另外還加註: 此圖是"依據某照片"畫成的。至於Saracen,原是東征十字軍對阿拉伯人或回教徒的稱呼。

然而,這嶙峋怪石的確切位置到底在那裡? 它真的叫做 Saracen Head (或 Saracen's Head)嗎? 

黃昏的旗後山    September 2, 2018攝

1855年英國海測船 HMS Saracen 來到打狗港一帶測量水文、勘查地形。船長 John Richards 把旗後山西南隅的懸崖 (a steep cliff),命名為Saracen Head。

旗後山西南隅的 Saracen Head 斷崖     
November 7, 2016攝


Saracen Head 崖頂的清國旗後砲台,建於1875年   
April 18, 2021攝

可是,Richards 船長並未提到該處有怪獸狀的奇岩。整座旗後山也沒有那樣的景象。我去對岸的猴山(打狗山)搜尋,亦無所獲。


直到最近,在 Wellcome Collection, the Free Museum & Libray for the Incurable Curious 網站,查到這張1871年John Thomson 所拍的打狗港景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嶙峋怪石(筆者箭號所示)並不在 Saracen Head 或旗後山,而是在打狗山的南端,"雄鎮北門"礁石之北的地方;也就是現今往西子灣途上,由哨船街轉成蓮海路後的右側山壁。

高雄港口北岸     March 3, 2017攝

可惜的是,如此難得的巨型'石獸'現在卻不見了,高雄也因而失去一處打卡的熱點。但不知'牠'的消失是人為破壞,還是天災地變所致? 如有網友知道"牠"消失的原因和年代,敬請賜教。

高雄港 from U.S. Army Map Service, 1945; public domain; scan of the map courtesy of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Libraries at Austin. 










這張戰時美國陸軍地圖正確的標示了Saracen Head的位置。

而圖中地名採日語拼音: Kizan旗山;Kigo旗後;Kigocho旗後町;Shosencho哨船町。 有云旗後山,原名旗山,它與對面鼓山,旗鼓相當。旗山後方有村莊,是為旗後(后)。後人本末倒置,改稱旗山為旗後山。然後旗後又改成旗津。看來不久旗後山又要再變成旗津山?!

打狗港入口 Entrance to the Harbour of  Ta-kau   Collingwood 1868


參考資料:

C. Imbault-Huart, "L'ile Formose, Histoire et Description." 1893: 272-276

John Richards, "Harbours of Kok-si-kon and Taku-kon at the south-west end of Taï-wan or Formosa," The Nautical Magazine and Naval Chronicle (1855): 373-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