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4日 星期五

Patrick Manson 在台灣


A Gossip about Formosa



漫談台灣


By Dr. Patrick Manson (萬巴德醫生)

龔飛濤 譯
From The China Review, vol. ii. (1873), pp. 40-47.

作者介紹
Sir Patrick Manson  wikipedia
Patrick Manson (1844-1922)蘇格蘭人,1865年Aberdeen大學醫學院畢業,1866年受到在上海工作的兄長的鼓勵,進入清國海關,被派往打狗(高雄)擔任公醫,時年22。他在打狗除了負責船員的檢疫和醫療外,也在Maxwell(馬雅各)宣教醫生的旗後醫院幫忙,還自開診所服務當地民眾。1871年,因捲入地方派系紛爭,接受英領事的建議,轉赴廈門行醫並做研究。

1883年他到香港。1887年創辦華人西醫書院,並為首任院長。他的第一屆學生中,有個名叫孫文(孫中山)的。這學校後來成為香港大學醫學院。

1889年Manson返回英國,1899年創立倫敦衛生與熱帶醫學院。1912年退休。其間榮獲多項名銜。1922年因心疾病逝。世人公認他為熱帶醫學之父。

(最近台灣官方電視台推出的"歷史劇"「斯卡羅」,居然顛倒時空,捏造事實,把這位年輕有為,且不相干的明日之星,演成一個蒼老孱弱,處處受制於"李仙得"的小咖,令人頗為失望。)

學術成就
1877年,Manson在廈門發現絲蟲病(Filiariasis)的病原蟲 Wuchereria bancrofti 是經由蚊子感染人體的 (絲蟲病會導致象皮症)。這是人類發現蚊蟲傳播疾病的首例。接著,他推想瘧疾原蟲也是由蚊子當傳媒,並於1894年發表論文力倡這項理論。1898年,在他的遠端指導下,於印度實地研究的Ronald Ross 證實了此說。1902年Ross因而榮獲諾貝爾獎。Manson 本人也獲提名,惜未得獎。

另外Manson還發現血吸蟲分體吸蟲(Schistosoma)的新品種,被命名為 Schistosoma mansoni,並於1882年發現裂頭蚴病(Sparganosis)以及致病的曼氏裂頭絛蟲 Spirometra mansoni

政治影響
1896年,孫文(孫中山)在倫敦遭清國使館人員誘捕,準備押回中國處死。他的老師Cantlie (康德黎)得悉後,告知Manson,並四處求援,卻不得要領。後來Manson以其名望,謁見首相兼外相 Lord Salisbury,英政府才出面干預,孫終獲釋放 (見 "The Life and Work of  Sir Patrick Manson" by Philip Manson-Bahr, et al. 1927)。設使當時Manson未積極介入,縱使後來武昌起義,滿清覆亡,也不可能有「聯俄容共」的廣東國民政府出現,那今日的國共兩黨就不存在了。


Inleiding 譯者前言
這篇文章以A former resident (前住民) 的筆名發表。同年代的William Campbell (甘為霖牧師)等證實作者就是 Patrick Manson (萬巴德醫生)。

有別於其他學術性或報導性文章,Manson以隨筆的風格寫出他的台灣經驗。他從小就喜愛戶外活動,在英國家鄉時常以野營、釣魚、游泳、打獵為樂,因此到了台灣,可謂得其所哉! 而他在這方面的描述,也讓我們對當年島上的天然環境以及百姓生活有所瞭解。此外,他還坦率的道出,各族之間弱肉強食的實況。他雖然如同其他洋人,對平埔族富同情心,卻也點出該族人的一些負面習性,並認為他們的沒落其本身也有責任。至於閩客漢人,Manson則有些較嚴厲的評語。對此,格主幾經躊躇後,決定照實譯出。我想讀者如能平心靜氣,或許可以從中領悟一些啟示。

又,當時人類尚無動物保護觀念,而狩獵是休閒活動也是食材來源。作者熱衷於此,是可以理解的。

本文
懷念台灣
醫學生Patrick Manson 20歲 (1864)
在台期間 1866 ~ 1871
from the Life and Work of  Sir Patrick Manson
by Philip Manson-Bahr and A. Alcock
本人常被問道:「你在台灣住多久?」我答道:「五年。」對方聽了總是滿懷同情的說:「我的天啊! 你怎麼能在那樣的偏僻惡地待那麼久? 你們那兒沒有社交或娛樂活動,只有炎炎烈日和兇殘蠻番。」而當我回說,我滿喜歡那個地方時,他們不是懷疑我不說實話,就是認為我精神有問題。可是我真的喜歡台灣。每次航經該地,我常嘆道:「美好的時光已經不再!」

沒錯,那些短暫停靠打狗(今高雄)或台灣府(台南)的汽船觀光客是有理由抱怨台灣。然而,就像水果一樣,表皮往往難吃,但深嚐其內後,你就會喜歡。當然如果一個人的嗜好是撞球、佳餚、聊天、打牌、看小說,那最好別來台灣;但假如他喜愛美麗風景、漂泊人生、蔚藍天空、親切民眾、狩獵加上一點冒險,那我敢保證他將不虛此行,而且還想再來。

長夏固然是缺憾,但它總會結束。當你射出第一槍時,那段令人厭煩的時日,就會被淡忘。這世上很少有地方能提供不勞而獲的樂趣的。台灣也不例外,她是美麗的,但你得用點心去體會她。這一點點的付出,會讓你更健康、更有活力;你也就比較不會坐在那兒,說:「好無聊哦! 這天氣真討厭! 來人啊! 我要一杯布蘭地(brandy)加蘇打(soda)!」

現在就姑且想像你加入了本人幾年前愛做的郊遊,而讓我當你的導遊吧。首先,前一晚得將一切準備停當,比如要找個可靠的廚子,還得雇請恰當數目的挑夫,並將他們的負荷分配好,然後要早睡才能早起。

從潟湖到縣城
 譯者於2018年8月清晨五時攝自高雄港邊的哈瑪星
清晨五時,為時三四天的假日旅行開始了。小舟在潟湖(今高雄港)中划行。我們坐在舟尾,享受著芳香悅人的朝雰晨靄,無雲的天空和既白的東方,讓黑檀色遠山雄姿格外顯目;山脈與我們之間的平野則蒙著一層灰色的薄霧(見上圖)再近看周遭,習習涼風吹皺整潭水面;而一往如常,幾條漁筏正緩緩的滑過潟湖出海去。大家連聲讚道:「好美的早晨啊!」 

1877年E.Grimani行經同路線所繪
小舟到了對岸,看來天氣正適合旅行,於是我們跨上馬背出發。這時太陽猶未昇出山巔。它一旦露臉,漫長的前程將變得非常燠熱,因此我得加快馬步,希望在七點以前能趕個10~12 哩路。

我們在平野上曲折而行 - 一下子循著高聳竹林中的小徑(如左圖),一下子途經蔗園間的旱田狹路。我們也穿過一兩個村莊,而這時村民剛要生火做早餐,只見他們揉著惺忪睡眼,從門口瞪著我們。出了村莊,則是一片青翠霑露的菜園...。由於騎乘兜風太有趣,良辰美景太悅目,讓我們不時勒馬停步讚嘆:「好美的早晨!」但我們不能流連太久,因為我們得趕在人潮出現和頑童跑出來之前,通過前方的埤頭縣城(鳳山)才行。

牛車、水牛、黃牛
鳳山新城(埤頭)大東門 1880年  取自維基百科
出了東南門(鳳山有大小東門,大東門偏南,現已不在),發現在樹下休息的一列牛車正好也要上路。牛車車軸因未沾油,以致動起來,就發出奇特的噪音,在寧靜的早晨,格外刺耳,而其音量之大,數哩外都能聽見。這些笨拙的牛車在崎嶇不平、佈滿轍跡的路上,顛顛簸簸,匍匐前進。它們的時速只有半哩,這還不包括停頓的時間。我相信這種景象在中國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它們大概是荷領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而水牛是整天都會遇上的,不過你可要離牛角遠一點。這些畜牲的脾氣善變,容易生恐激怒。牠們惶惑時,會追著你跑。此外,要盡量站在牠們的下風處,因為牠們的嗅覺靈敏,可以分辨洋人或漢人(1876-77年在台的Grimani姊弟提到水牛對洋人比較敵視,想與體味有關)。而且牠們的嗅覺感受似乎比視聽覺更容易激起反應。但,普通黃牛就溫馴得多,牠體型較小,姿態優雅,與粗大笨拙的水牛相比,較討人喜歡。由於黃牛駕馭時平穩又伶俐,所以在車隊中,常當領頭牛的角色。

我們費力繞過牛車隊伍和其他障礙,眼前再度呈現一片曠野。這時第一道陽光剛好從前方山脊的凹處灑了出來,那真是絕美的一刻。沒幾分鐘靜謐的清晨已經轉化成耀眼的白天。我們望著太陽緩緩從山丘後升起,在還沒看到它的下緣之前,已因光線太強,只好移目回神,蹣跚前行,開始面對白天該做的正事。

過路窟
環頸雉 Wikimedia Commons by Gary Noon
既然白晝已到,就不需要再匆匆趕路。環顧四方,右邊稍遠是Ko-Lo-Koot (過路窟)*山丘,它以雉鳥**眾多聞名。我們曾在那兒度過許多快樂的時光。有時我們會在山邊找個取水容易,視野良好的樹下,搭起帳篷,連續露營好幾天。這時常有訪客自打狗(高雄)來,他們帶來歡愉的生氣,將孤寂的氛圍一掃而空;他們還帶來豐盛可口的食品,讓大家胃口大開。而我們西洋小社區的朋友,各行各業都有-有領事館的、海關的、醫療的、還有貿易界的。我實在很難說: 誰最好(ㄏㄠˋ)吃? 誰喝最多? 誰的鼾聲最響? 還有誰在早上最會睡懶覺?!

*譯者註: 過路()庄在鳳山城外東南,下菜園與山仔頂之間,即今陸軍官校南側和黃埔七村附近。這村莊在日治初期的地圖仍可見,後來就消失了。而閩南台語常以'水窟'稱窪地或池塘,因此'過路窟'本身可能就是今官校南邊的'黃埔湖';過路窟的山丘則指鳳凰山或鳳山丘陵的北段。

** 譯者註: 台灣雉鳥有三,帝雉、藍腹鷴雉和環頸雉,低海拔的是後者。

鳳梨山
羌仔(山羌) Wikimedia Commons by Rufus46
從過路窟向左望(北向),隔著一片淺而寬的谷地,就是鳳梨山 Ong-Lai-(S)wa (在今高雄大樹、仁武和鳥松的交界)。它以出產鳳梨出名。那裏也有雉鳥,但數量不多。而在植株之間偶而可以射到一種小型鹿,當地人叫做Kina (羌仔,台語 Kiuñ-á)。不過牠體積小,又常躲在隱蔽處,要追捕很費力,實在不值得勞神去獵牠。這丘陵還有許多迷人的景點,在其中一處小憩,一定會讓任何失望的打獵高手得到補償。丘陵不高,大約兩三百呎,卻到處都種了許多20呎高的喬木,它們用來遮蔽梯坡上的鳳梨,以免烈日曝曬。樹蔭也讓羌仔在鳳梨叢間一閃而逝,除非眼尖,很難發現。在這裡你可以吃到不同熟度、不同季節的鳳梨。而鳳梨跟醋栗(gooseberry)一樣,現採的最好吃。

種植鳳梨是重要的產業,一班接一班的工人每天把鳳梨運到各個市場,而且相當多的數量還外銷到廈門和大陸其他城市。鳳梨除了果實外,長而厚的葉子的表膜還可以製成纖維,然後織成粗布,這在下階層的人家廣為穿用。而提供蔭影的喬木(相思樹?)殘枝,則被小心的收集起來後,燒成木炭。一趟鳳梨山之旅,絕對讓你感到值得。

危險的下淡水溪(高屏溪)
接著我們穿過高度開發的平原,這裡散佈著數以百計的大小聚落,而為了免於風吹日曬,大多隱匿在高雅的竹籔和果林中。我們在河邊路旁的休息處下馬,從馬鞍卸下預備的早餐,一時胃口大開,大快朵頤。當然我們也沒有忽略載負重物的畜牲。這時一位汗流浹背的在地人卸下肩上的擔子,開口道:「噢! 外國人吃什麼? 牛肉嗎?」另一位答道: 「不是啦! 是羊肉。」;第三位:「那是什麼?」第四位回道:「那是白糖,不對,大概是鹽,」接著,「你看,他們的靴子,裡面有鐵釘釘緊喔,這樣腳就不會弄濕或刮傷。」然後,「你們要去哪裡?」「你們從哪裡來?」就這樣,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他們的話題一直是繞著我們不停。不過對於這些心直口快、性情單純的勞動者,實在不用戒懼,只要保持和善和寬容的態度就沒事。

眼前的河川(下淡水溪,今稱高屏溪),雨季時水面有一哩寬,現在雖然水量仍然不少,但已縮小成淺而可涉的水流。流水在耀目的寬闊河床中央,蜿蜒而行。你得先下馬且脫去馬褲後才過河,除非你想用懶惰方式 - 那就是坐在竹筏後端,然後拉馬渡河。你千萬不可騎馬過河,因為這裡的河砂非常危險,它無法承受一隻馬加上一個英國胖子的重量全壓在馬蹄接觸的小小面積上。

我清楚的記得頭一次渡此河的經驗。那是在離這裡10或15哩的上游處。那天一大早我們為了追逐雉鳥,在山裡跑上跑下,卻沒獵到幾隻。早餐時,我們討論如何在鄉野中找到打獵的好場所。我們的(漢家)主人年輕時是狩獵好手,他建議我們渡河到對岸的 Kho kho phae tschiu tschng 柯柯(林) - 火燒庄(今屏東九如鄉及長治鄉境內)。我等三人,酒足飯飽,充滿期望,肩槍上馬。這時似乎有股葡萄酒氣從腳跟傳入坐騎體內。接著大家瀟灑的策馬出發,奔向茫茫的前程。

顯然1877年的E.Grimani 沒讀到本文,以致重蹈覆轍
我們大概沒完全聽清楚主人的指點,因為前方並無渡口,而我們居然還匆匆的強行過河。剛開始,河砂感覺上有些深厚,但還可以。可是當馬兒們並肩進入水流不到20碼時,忽然下陷而幾乎滅頂。 慌亂之間,大家意識到已誤入流沙中! 各個舉頭揮槍,手忙腳亂,掙扎了一段時間。當時我真的認為我們一定會被埋入危沙,然後要等到未來的未來,才由'新人種'的地質學家將人、馬、槍等整套'古物'挖出來做研究了。還好,不久我們回神過來,把馬兒成功的拉上陸地。

當大家慶幸逃過一劫之餘,有位同伴發現在奮力求生時,把他的後填式槍枝弄丟了。於是我們又挖又探,努力搜索,甚至附近的鄉下人也來幫忙,還是找不到。就在大家以為災難已經告一段落時,這槍主又發覺在找槍時,他無意間把一只名錶放進馬褲褲袋裡,結果錶在泥水中泡太久,報廢了。

經過這次災厄,我們再也不敢騎馬橫渡這條河川了,因為整條河佈滿著危險的流沙。至於幾處真正安全的渡口,則有竹叢作為標誌。在這些地方,通常停有一條竹筏,讓行旅免受鞋足浸濕之苦。而這些撐渡人(撐渡台語: the-tōo)是要向官府承包後才能營業的。不幸的是,外國人要乘竹筏肯定會被任意敲詐一番。(譯者外曾祖的父親當年就在此溪撐渡為生,我想他應該不會敲詐人吧?!😊)

還有,你需要一個好心情和一頂遮陽帽,才能較舒適的橫越這寬闊的沙河床,因為這段路走來既淒涼又單調。眼前的景象,正如無數的微型颱風在這裡起落所留下的痕跡,而每年在(大陸)沿海一帶造成重大災害的暴風雨,或許可以想像是源自這塊平野(當時有颱風源自台灣的說法);至於河床中那些沙柱,正是旋風將塵土捲起而成的。而我們目睹的這些小旋風,如果天象恰當,是有可能演變成龍捲風的。

過河後,我們又來到田園和村落之中。再花點時間通過一段平原,就會到客家(Hakka)區了。在那裡,我們可以輕鬆一下,把槍枝和捕獸器拿出來,而且談談一些趣事和這裡的種族問題。

閩系漢人、客家、平埔、生番
 Baksa木柵(今屬高雄內門區)平埔族母子
by John Thomson 1871  Wikimedia Commons
我們剛走過的是主流漢人(Chinaman proper)的地盤,現在我們到了客家(Hakka)區,再過去是平埔族區(Pepowhan) ,更過去住的則是'生番'(savages),生番是前方山區的唯一住民。漢人(Chinaman)就不用多說了。住在台灣的漢人都是福建人(見註3.),主要來自廈門和Chin-chiu (此字洋人多指泉州,但偶而也指漳州)。許多家族尤其是農民階層,定居本島已有好幾代了。有些可以溯自鄭成功時代,部分人的祖先還是他的兵士。我有一次誤闖了離此地稍南的一個村莊,那裡的住民全是鄭軍的後代。整個村莊和周圍的土地,顯然是因為他們祖先的軍功而獲賞賜的。令人詫異的是,漢人到底是如何搶走平埔原住民的肥沃土地,還把他們趕到山腳下貧瘠又狹窄的石礫地的? 在那裡他們的一邊是獵熊的生番,另一邊是性好偷竊(thieving)的客家人(Hakka)。在那裡,他們只能困在家徒四壁的陋室中挨餓度日

客家(Hakka)的福建方言叫"客人"(Khaelang)。他們人數不很多,但尚未被周圍人口較多的族群所吸收同化。他們有自己的語言,特有的穿著、相貌和性格。他們跟鄰村(漢)人一樣的耕田種地;不過,是較優秀的鐵匠。他們製造刀槍供應生番,聽說本身也擅用武器。這些客家人是廣東移民,我想大概是與當地粵人爭戰後被逐出的。在廈門附近,也有幾處他們的屯墾區。

其實這地帶,Chinaman (閩系漢人)、Hakka(客家人)和Pepowhan(平埔人)的村落相互交錯,彼此之間並沒有明顯的界線。一般而言,平埔人是被擠到山腳下的崎嶇荒地,而客家人一看到他們還有什麼可竊取的,就會去掠奪。至於Chinaman(閩系漢人)則對前二者都下手。就這樣,一波波不同的文明來到這塊土地上,但最後,Chinaman(閩系漢人)幾乎得到所有值得擁有的東西。

譯者註: 
1. 作者在本文中使用Chinaman,不用 Chinese。十九世紀時,前者用於隨意的場合;而後者是較正式的說法。後來有人認為Chinaman 語帶輕蔑,而成忌諱。當時部分洋人對清國人或有歧視的態度,但那是對人不對字。其實Chinaman 和 Frenchman、Dutchman、Scotchman 一樣,原是中性的名詞。

2. 格主將Chinaman 譯成'漢人'而不用'中國人',是順應當時台灣社會的稱呼習慣。

3. 文中作者所謂Chinaman 多指閩系漢人,客家人則另稱Hakka。這可能是因為當時有西方學者認為客家人源自華南山區原住民的緣故。

瀕臨絕滅的平埔族
當人們想到衰敗和死亡的的景象時總不免起憂傷之情。如果這是一個國家或種族的下場,那感傷的程度就更劇烈了。誠然,一個偉大帝國的沒落和覆亡是讓人夠傷心的,不過,它留下的(美好)回憶、雄偉遺跡、以及促進人類進化的知識,還是會舒緩我們的情緒,讓其情景不至於那麼不堪。可是如果呈現眼前的是某種族的殘存遺民,而我們知道這種族原本是有寶貴的機會,還具有天賦的才能足供發揮的,而且上天還把他們安置在(肥沃的)田園上,讓他們去耕耘。但他們卻忽略機會,枉費才能,任由田園荒蕪 - 那是多麼可惜可悲啊! 當我們看到這群落魄的遺民,不難想像: 田園的主人(或指天主)在做裁判時會如是說: 「你們離開吧! 沒有用的僕人。」

虎尾壠平埔語詞典(398頁) G. Happart 1650年著
我覺得不會等太多年,台灣的平埔番(Pepowhan) 就會列入絕滅民族的名單中 。留下的就只有荷蘭古書中的簡約記載,和某獵人日記中的感嘆詩句而已。(譯者註: 現在除了噶瑪蘭族外,其他平埔人,已經喪失獨立種族該具備的要件了。)

如今他們的語言已死,我本人只遇過一位會講平埔語的。漢人叫我們Whan(番)或'異族',也稱平埔人是Whan(番)。所以平埔人常以為我們與他們同類。某日下午,我們在一個歐洲人不曾到過的村落休息。顯然村人老早就在盼望能有白人來訪,這樣他們就可求證我們是否系出同源。我們剛坐下不一會兒,一位雙目失明,相貌端莊的灰髮老嫗,被攙扶到面前。她是過去時光所留下的遺珠,說得一口小時候學得的平埔語。可是跟我交談結果,無法溝通。她無奈地用漢語向眾人宣布: 「不,我們不一樣。」顯然,她和村人都非常失望😞。

從前荷蘭傳教士曾竭力整理他們的原語,還教導族人如何(用羅馬拼音)讀寫平埔語,可是如今教材已經散佚,只留下一些斷簡殘篇,在見證教士們的善心努力;在喟嘆平埔人的錯失良機! 不過,平埔人對記憶中兩百年前的荷蘭殖民者,仍存好感和珍惜之情。我想他們應該是仁智的統治者吧。或許因為如此,洋人在這裡普受善待。

好客是平埔人的美德之一。此外,他們勇敢、慷慨、信賴人。可是這些美德不但沒防止,反而加速他們的絕滅。不幸的是,他們也有些不太好的習性,例如: careless (粗心大意)、improvident (不知節省)、happy-go-lucky (隨遇而安)、hand-to-mouth (但求餬口)。結果,很容易就淪為grasping (貪婪)、saving (勤儉)、foreseeing (遠瞻)、crafty (狡詐) 的漢人的掠奪對象。

通常一個無憂無慮的平埔人心中想要的不外乎一支槍、一頭牛、一個妻子、聽歌或旅遊。而他要滿足這些慾望並不難,因為隨便就可以找到願意借他錢的漢人。當然他得用田園厝地做抵押。然後平埔人大多沒錢可還,於是在一番討價還價後,抵押品就易主了。就這樣,原住民一步一步的丟失他們的財產;而新移民則一步一步的把疆界往前推。當然,平埔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弱點,也預見他們的愚行最終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只是他們缺乏組織和領導來規畫和推動改革。因此我們常被請求去排解他們的內部問題、糾正他們的錯誤、和幫助他們抵擋入侵者的詭計。可是,與此同時,許多平埔家庭中原有信仰的寶器 - 野鹿頭骨和山豬頭骨 - 已被熟悉的(漢人)像所取代;他們的傳統唱遊也被嘈雜的(漢人)歌調所淹沒。可以說幾乎所有過去的生活方式都已消失,或許唯一的例外是女人的服飾。然而,即使她們的服飾是那麼優雅合身,許多女人卻已經梳起所謂"高尚"的"茶壺式"髮型,還跟著纏足綁小腳了。好,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

牛角彎
此圖乃依作者所述加上現代地名而成
現在我們離目的地已經不遠。山脈已在眼前,要看山巔,就得昂首到脖子痠的程度。在斜陽的照射下,山谷、峭壁和森林都看得一清二楚。在海拔兩三千呎高的山林中,有幾處墾地,每處都有一個小點 - 大概是間茅舍。那是生番開墾出來的農地,而小屋是他用來避風雨的。至於他們真正的家又是另一個樣子,再一兩天我們也許可以去拜訪一下。

靠近我們這邊有座低丘,是從平地緩緩向上而成的,看起來像是一張覆有青草的桌子被斜斜地切成兩半,較長的一端則跌躺在平地上。這是地殼斷層所致。就在緩坡接近山脈處,突然有個三百呎深的峭壁。而在峭壁或斜坡頂端下方,暗藏著一個美麗的谷地,寬不到100碼,長約300-400碼 (1碼= 0.9144公尺)。這偏僻的小地方,有荒廢的農地隱藏在樹林中。我們在谷地中,沿著峭壁蜿蜒而行,我一邊向同伴說明這裡叫 Goo kak oan 牛角彎 (今牛角灣,在屏東內埔鄉與瑪家鄉交界),因為谷地形狀有如扭彎的牛角;一邊向路上的老相識致意,而這些清寒住民也顯出歡迎之意。

「哈囉,大姐,你又多了一個小寶寶了! 兩個在你背上,一個在手上,這還不夠?,真的需要再一個貼在胸前才行嗎?」

「還有,聾啞先生,你還活著啊! 去年你嘗試騎馬結果摔下來,你的肋骨還好吧!? 啊,問也沒用,你聽不到,也不會講。不過你露齒而笑,又咕嚕作聲,應該沒事吧!」「喔! 你溺愛的小女孩,至少長高半呎了。我知道她很喜歡你。她的生番媽媽已經去世。她媽媽是你用一支槍、一把刀、一頭牛以及20碼布買到的。老糊塗,你可不要把你的小女兒賣掉哦! 即使挨餓也不可以!」你看我對這裡是多麼熟悉!。他們也喜歡我,或許是喜歡我的錢也說不定?!😉

雉鳥、竹雞、山豬...
聽,老太太已經在催人把你的床舖好;而我睡的是挑夫們在樹下展開的那張吊床。至於我們的獵捕器和啤酒瓶,你不用操心,我的僕人知道如何處置。準備好你的槍枝,我來教你如何尋找台式晚餐 - 雉鳥。在這地方,現在日落前的一個鐘頭,正是全天24小時中的最佳時段。四號在右,二號在左,我們迫不及待的越過稻田和番薯園,來到山腳下,這裡一區番薯園,那裡一區靛藍園。而進入叢林之前,有一道高草與土石相混的狹窄地帶,有位夥伴離其邊緣約10碼,另位則離30碼。根據我五年來對雉鳥習性的精心研究,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能比這裡更快讓老雄雉驚飛起來的。果然,牠在夕陽的閃耀下展現一身華麗的羽衣,而且牠那具有挑戰性的叫聲像是為自己的健美而自鳴得意。一槍遠射,我的朋友得到他的第一隻羽毛了,恭喜恭喜。現在我們必須向前推進,在天黑之前得盡可能搜索到最大的範圍。不用怕你會忽略什麼東西,我的西班牙獵犬的鼻子是夠靈敏的;怕的是我們無法靠近鳥兒們。看! 一、二、三、四隻,前方150碼田園的邊緣處,那是什麼鳥啊? 是bamboo partridge (竹鶉),在地人叫做竹雞 'tick koe' (與雉鳥同科不同屬)。注意! 還有更多,牠們或是一簇簇的在一起,或是彼此依偎坐著。左、右,哇!射得好!

台灣竹雞  Wikipedia by Alexander Synaptic
再瞧瞧,田園上的番薯一條條的被挖出,而且被啃過,看來昨晚有山豬來過。而今晚如果牠們再來,園主是準備還以顏色了。他已經在適當的位置,用枯草萎枝,精巧的築了遮蔽處。今晚月光下,他會帶著槍,躲在那裏幾個小時,耐心的等牠們出現。我也曾經這樣做過,而且也很耐心,但無所獲。我聽到這些野獸在園裡奔馳且發出低沉的聲音,我還聽到牠們在近處咀嚼番薯,但很慚愧,竟無法射中半隻。其實,對那些熱衷的在地獵人來說,在月光暝等山豬是常態。連生番也喜歡為此而下山來。而如有幸邂逅一位這樣的人士,當為戶外活動增添一份驚喜。

三對雉鳥,一對竹雞(竹鶉),和一隻野兔。今晚這樣夠了。我們不能再打下去了,該回頭去吃晚餐了。夜幕低垂得很快,才說著,星星就已出現,而月亮也開始投射出影子了。且聽聽晚會是如何開始的: 貓頭鷹已先開口; 接著是蝙蝠的刺耳尖叫聲; 再來一隻夜鷺在黑暗中,哇哇的從我們的頭頂上掠過,正要去尋找牠的早餐;還有大、中、以及小不點的青蛙各自賣力的唱出不同音色的聲調。而這樂聲還伴隨著蟬所發出的起伏不斷的嘎嘎聲。總之,這是一個超高分貝的樂團。它從我們盥洗、更衣、晚餐、抽菸、... 一直演唱到大家都入睡。(待續)

譯者按: 可能因為作者醫務繁忙,續集並未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