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3日 星期二

台灣人種學雜記


Notes on the Ethnology of Formosa


作者: Robert Swinhoe 1863
(原文收在 W. Campbell's "Formosa under the Dutch," 1903 一書的附錄中) 


漢譯: 龔飛濤   1991首譯,  2012 重修
(本譯文刊於"北美洲台灣人醫師協會會誌" - NATMA Journal, Vol. 9, No.1; Jan., 1993)


譯者前言: 

Robert Swinhoe, 取自Wikipedia
本文作者 Robert Swinhoe (漢譯為史溫侯或郇和)是英國的自然學者。以研究台灣的鳥獸和植物聞名。可是他跟台灣的淵源並不止於此。從這篇文章裡可以看出他對台灣的興趣是多方面的。他於1854年來到遠東。先在廈門學北京話和閩南語,然後當翻譯官。1857~1858年,他隨英艦『不屈號』(Inflexible) 環航台灣島,企圖搜救因海難失蹤的洋人,未果。他本人卻因此成了"台灣通"。

1860年延宕了兩年的天津條約終於生效,台灣成為通商口岸。Swinhoe 被任命為英國駐台第一位領事人員。翌年七月,他抵達台灣府(今台南)。接著他又在淡水、打狗(今高雄)等地設立領事館。這時他開始以敏銳的觀察力,對台灣的種種,研究出獨特的心得。他不但發表了不少相關的重要文獻,而且還在1862年國際博覽會上,替台灣提出特產而得獎。他在台灣住了五、六年。其間得過大熱病 (瘧疾?),倖免一死。後轉任廈門、寧波等地。1869年又短暫駐台,處理"教徒事件"。1877年病逝倫敦,得年41。

在這篇文章,作者以自己的見聞,寫出台灣各種族的特性,也表露他個人對各族的見解。至於從現代的觀點要如何看待和評斷它,就留給"專家們"去爭論了。

而本譯者為了要把英文的人、地名還原成漢語,再把古地名現代化,著實費了不少工夫。雖然手邊有1878年的『全台前後山輿圖』及1862年的『皇朝中外一統輿圖』,仍然有少數名詞無法確定,而不得不以英文原貌出現。

又文中出現"番"、"野"、"蠻"等字眼,這是反應當年一般洋人漢人的思維方式。譯者為了存真,只好照實譯出。至於譯者本人,絕無種族歧視的想法。

本文:
『平埔』(Pepos):
台灣府(今台南)是個大而散漫的城市,離海岸約五英哩,其位置正處於一塊略見起伏的大平原的邊緣。這府城有庭園,有高牆。而居民則全是漢人,人口約有十二萬,原籍來自中國各地,但以福建者為主。當地人指著城內的幾處荒塚,說是荷蘭人及"黑人"的葬身地。(譯者按:荷人據台時,曾引進東非,南亞等地奴隸)。可惜沒有墓碑,無法證實。不過,我曾聽猴山(高雄壽山/ 柴山)的英國船長們說過,台灣府外有一族人,使用羅馬字母,而且號稱是荷蘭人的後裔。某日早上,有位自稱是紅毛番後代的軍官來訪。我當然是很想瞧瞧這群混血兒的長相。結果,他居然是徹頭徹尾的漢人模樣。據他說,他的祖先和其他三千荷蘭兵是在鄭成功時代削髪歸漢(譯者按:此言不符史實)他又說,他住的地方叫新港(今台南新市),在北城門外十哩處;村裡的人主要是這些荷蘭兵的後人;他們保有祖先遺留下來的衣物和文件。他還說,往南往北各有一個大村,住的也都是他的同族;其他的族人,則散居全島各地,已與漢人通婚。以上所提的,就是漢人所謂的『平埔仔』。                      
Fernando Sainz 1832~1895
取自Alvarez's "Formosa"1930

為了要瞭解『平埔仔』的習俗,我曾經向Sainz 神父請教過。

譯者注: Sainz 神父,即 Fernando Sainz,漢名"郭德剛"。西班牙人,屬 Dominican Order (道明會)。1859年抵台傳教十年,是高雄前金玫瑰天主教堂及屏東萬金天主教堂的創建者。

Sainz 神父說: 『平埔』族的男人穿著與漢人相近;但是女性在某些場合則以過膝的長布圍住腰間,頗似馬尼拉的女人。男人削髮留辮子;女人則把頭髮由中線分開,然後在後頭編一個半球形的髮結。這些人已經歸順清政府,但是仍然推選自己的長老。」Sainz 神父曾經探訪過幾個平埔村落,可是,他只記得四個村名,其中新港(今台南新市)及 Kun-hieng 在台灣府 (今台南) 之東,大崑鹿(今屏東枋寮大庄) 和萬金庄(今屏東萬巒) 則在比猴山(高雄壽山)更內陸的的山區。這些村莊當中,以萬金庄較近猴山;以新港最近台灣府。又Sainz 神父發現他們的母語中有許多字音與菲律賓的方言相似,因此推斷『平埔仔』應與菲律賓人一樣,同屬馬來族。

『傀儡』(Kalees):
在南部山區另有一族原住民,比『平埔』人更值得同情。因為,他們到現今還在為抵抗漢人入侵,為保護領土和獨立而奮鬥。在南部,所有的平原和丘陵地帶都已經給漢人奪去了。這些土著只能憑藉高山密林的掩護,來抵禦那些霸佔者。我聽人說,這群土著的領域,向北雖只達台灣府(台南)稍過一點的山區,向南卻沿伸到台灣島的南端,還包括瑯嶠(恆春)以南的陡峭海岸線及相對的東海岸。我本人沒有機會拜訪他們,因此特別感謝 Sainz 神父的好意提供了他的經驗。

據他說,這群所謂的『傀儡仔』多披長髮,但也有用布巾包頭的。他們以樹皮纖維、布料、草蓆和鹿角與漢人易貨。他們用水牛在山坡地耕作,此外並無其它牲畜。他們的住屋是用小石子填入一條條的圓木之間,然後塗蓋而成。因為是依著山岩而建的,所以有洞室的風味。這一族人擁有幾個村落。是完全獨立自主而不受漢人的節制。至於其總人口則很難估計。不過,Tanasia、Ka-chassan (加走山? 赤山?) 和 Kisien 三社加起來,大約有六、七千人之眾。從人類學的觀點而言,他們非常接近呂宋島的土著,顯然屬於馬來族無疑。

Sainz 神父又說,他所見過的男『傀儡』多幾近全裸,唯一的例外是,酋長的兩個兒子竟然衣著華麗。女人們,則以布料裹住腰間而已。至於作戰和打獵時用的武器有矛、刀和弓箭。而他們喝的酒則是漢人供應的米酒。他們往往把酒倒在竹筒作的杯子裡,先用右手食、中指沾幾滴,向三方向輕灑;接著請眾人品嚐;然後才自己飲用。

第一次 Sainz 神父要到『傀儡』地帶去,走的是陸路。雖然當時他化了裝。還是被認出來是洋人,結果在半路上被漢人擋住了。可是,他並不灰心。第二次,他乘一條小舟沿海岸而下,直至島南端山海交接之處,好不容易找了一處地方上岸。這時,『傀儡番』持矛帶刀,蜂湧而下,質問他何所求? Sainz 神父回答說他是純友誼而來訪的。他們於是要他向頭目獻禮,以示誠意。神父說他是窮苦人,只有薄禮可送。言罷,即遞上兩隻空啤酒瓶。他們居然非常滿意的收下,高高興興的回禀頭目去了。不久,番人們再度出現,其中兩位以手臂圍成坐轎狀,就把他抬上山村去。到了村落,酋長的的兩個兒子向他問長問短。然後,Sainz 神父掏出他的左輪連發手槍,當眾表演,一展身手,博得大家的稱許。(譯者:神父玩槍,有點怪怪的。) 眾人當即邀他留下來幫忙他們驅逐漢人。神父受到如此禮遇,自然十分高興。他當時是真的希望澳門當局,能准許他在這群山中野人之間定居下來,以償宣導蠻荒的心願。

我本人跟這一族人的接觸非常有限。1858年環島航行的時候,我有幸在枋寮和瑯嶠(今恆春)見到幾位嫁給漢人的『傀儡』女子。她們的膚色較一般漢人更暗褐,頭髮用紅線編纏著,其它裝束則與漢女無異。當時,在內寮(今水底寮附近)有一個漢人的大地主,名叫"萬掌"(Ban-chiang)的,和山裡的『傀儡』有貿易往來,而且關係良好。可是他老是跟官府鬧彆扭,而被列為流氓份子。不過,因為他家族繁盛,又有"番仔勢"可倚靠,當局也不敢惹他。這人娶了一個『傀儡』女為妻。當我們去拜訪時,這女主人很害羞,居然不願露面。那男主人則不同,他顯然自以為比西洋人優越千百倍。言行之間,一點也沒有漢文化所特有的君子風度。

西洋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跟『傀儡』交易過。過去,當天氣惡劣時,常有船隻到南端小海灣裡避風。可是,如果有人想上岸,這些不明就裡的土著,就會全副武裝的衝下來,企圖對抗。

『生番』(Kweiyings):
照漢人的說法,在台灣,獨立的原住民似乎就只有兩族。住在南部山區的是前述的『傀儡番』(Kalee hwan)。另一族則是北部山中的『生番』(Chhi hwan)。兩族的交界,大概是在台灣府(台南)附近的緯度上。

我把領事館遷到西北海岸的淡水河邊之後,就盡全力要探訪『生番』族。他們所在的山界離我的住處約 80 英哩的路程。所以,我就先派漢人僕役到離「通事寮」不遠處,找個歇腳的地方(譯者按: 通事乃漢番之間的通譯者)  因為有些山地人會到那兒去以物易物。1862 年 4 月19 日,我在大熱天下走了一整天,才走了25 英哩。不過,總算到了早先安排的夜宿處。其實,如果從這兒下坡往回走,半天就可回到領事館;只是這次是上山,且處處湍流,走起來才會覺得那麼冗長。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動身,朝『Kweiying 生番』的地界去也。

這時,我們的方向是正東。前面山巒疊起,較近的山丘已經開墾得光禿禿;遠處的高嶺卻仍是叢林茂密。我們橫過一段乾凅的河床,到了渡口渡河。在對岸,山崖垂直而下,直至水際。但見水色碧藍,想這峭壁不知向水面下延續有多深啊!(今新店碧潭?) 又見附近綠林中,百花紛開;而樹影、花影倒映在三兩茅舍上,顯出一片安逸景象。茅舍旁,有一小徑,迂迴上山。我們循徑登高,到了頂上,穿過一行行繁茂的茶樹,然後往另一邊下山。山腳下,有一個村莊,這是漢人最邊遠的聚落了。村裡的居民以務農為生,當中居然還有一些富裕人家。在這兒,河流已經向右彎。我們沿著河岸走了一英哩半,最後到了一間由泥土和石頭砌成的長屋,這就是通事的住處。

這棟寒酸的陋屋裡面,隔成兩個房間。前廳擺著一張髒桌子,但見柴火熊熊,燒得滿室烏煙瘴氣。通事是個粗魯的漢人,他帶著我們一行人進入內室。這時,裡頭已經有不少漢人,而且在一張污穢的舊床上還坐著兩個"野蠻人"。這真是一場奇遇! 他們站了起來,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我們,表情驚愕但不恐懼。通事向他倆解釋說:我們跟他們一樣,也是『番』,而且是專程來看他們的。他們這才又坐下,端詳了一陣子後,就彼此交換煙筒。接著,他們表示對我們帶的槍非常欣賞,希望到外面看表演。我們和他們聊了一會兒,記下他們的用語,然後就到外面去。

這時,較老的一位番人跑到遠處,撿了一塊木板作為靶子,又在中心貼了一片樹葉當靶心。老番人面帶微笑,提起他的火繩槍,在我身旁就位。他那枝槍是中國製的,裝有彈球。他開火的姿勢跟漢人一樣,是由手臂肘曲上發射。結果,一槍中靶;但中彈處離靶心仍約有九英吋。目測距離大概有四十碼,而那塊木板有三英吋厚,槍彈居然還貫穿而過! 接下來,換我裝上一顆帶筒子彈,然後向後倒退,將射距加倍,一槍就中了靶心。這下子是使那蠻人吃驚不少。不過,真正吸引他的不是我的射擊技術,而是我那枝夏普式(Sharp's)來福槍,特別是那種由後膛裝填子彈的新方式。接著,我把標尺提高到極限,然後朝著河流的去處,再發一槍,打得遠方河水激濺四處。這時在場的,不分漢番都驚叫出聲來。(譯者注: 因為從來沒見過槍彈射那麼遠的。) 他們實在很喜愛那枝來福長槍,紛紛要求以物交換。他們對我的一枝後膛裝填式的手槍也很有興趣,只是要他們扣板機則很困難。再來,我拿錶出來展示一番,他們都認為不可思議,連聲「奇事! 奇事!」(K'is-Kis)。在稱呼我們時,他們用了"Tyon"一詞,這可能源自馬來語的 "Tuon" (先生之意) ,也有可能是漢語的"大人" (Tajin)。

傍晚時分,有幾個女人手裡抱著小孩,還有一個面貌英俊的青年來到現場。不久,又有一個老頭子帶著滿臉滿身的汗珠出現。他身上扛著一隻雄鹿的頭頸及背部的一部分。而那鹿茸早已被割掉了。這老人膚色暗黑,皮多皺紋,蓄短髮,略諳漢語。而那些年青男女的皮膚則呈胡桃色,比起一般漢人的"黃酸"膚色來得漂亮好看。這族人,鼻目分明,頗有馬來種的特徴。他們每個人的前額都有浮起的刺青。刺青是用針沾印度墨,由上而下刺出三個緊密的正方形。其中,上下兩個正方各由八條短橫線構成,而中間的一個正方則只有六條線。這刺青是在十六歲時做的,所以到了老年,往往已經模糊不清。當男性到了十八、九歲,而且還殺取了敵人的首級之後,就有資格結婚。這時就在下唇之下,另刺一個由八條密線組成的方塊,以示身份。至於女人結婚之後,則必須從這耳邊黥面到那耳邊。黥刺的圖案是: 先來三條簡單橫線;接下來是一行 XXXX.... 的排列,而這 X 行的上下又各有一條邊線;再下來又有兩條線和一行連續的 X 字形排列;最下面則是四條簡單橫線。前額的刺青叫 Lehoey;下頷的叫 Kabai。 這族人個個都帶項飾。項飾是用磨平又削成方形的白色貝片串成的。



左圖: 十六歲剛刺上 Lehoey 的青少年;
中圖: 已獵過人頭,而有資格結婚的男子,下頷有Kabai 刺青;
(左、中兩圖乃譯者同事 Maureen Compton 所繪)
右上: 已婚女性,前額有Lehoey 刺青,臉部有黥面 (譯者私藏)
右下: 已婚女性黥面紋圖,(譯者繪)


『Kweiying 生番』的茅舍是用藤索將樹皮和粗木板綁纏在一起建成的。屋頂蓋的則是棕櫚、椰子之類的樹葉。粗重的負荷和工作多由婦女和老弱來擔當,而年青力壯的男人則只顧追逐打獵。農作方面也是女人的責任。他們種的是陸稻、番薯和菸草。這些野人問候陌生人的方式是微笑著趨前,先用右手掌猛拍對方的肚皮,再以左手輕撫對方的背部。如果對方態度友善,則以相同方式回禮。若照他們的領域而論,則其人口比例是稀疏的。聽說這族只有七個社,而每個社約三、四百人,總共大頭目有四位加上小頭目若干。由於烈酒的引進,還有其它不明因素,其人口正日趨減少中。看來不過幾個世紀,他們就會在漢族移民的不斷挺進下,衰微淨盡。漢人堅稱再過一百年就可目睹這族群的絕滅,不過依我看,百年倒是太短了些。離我們停歇處最近的頭目住在"Gee-hing"社,大概有兩天的路程。他號稱 "Pai-ho-pai-yet"。越過他的領地,則是另一個頭目的勢力範圍,那個人名叫"Yew-bin-ah-tan" (油面阿丹?),住在"Tung-sia" (通社?)。

『太魯閣』(Tylokoks):
1857(1858?)年我們乘英艦『不屈號』(Inflexible),作環島航行時,有幸見到『Kweiying 生番』在東海岸的友族。這族人長得很像 Kweiyings,但卻另有名稱。可惜,我沒有機會跟他們交談,因此不曉得他們是否用同樣的方言。事情發生在6月17日,當時我們航行到北緯24度6分18秒的海岸外。這裡,照海圖所示,應有一條河流出海 (譯者注: 花蓮北部立霧溪的出海口在 24度8分30秒) 。可是實際上,卻只見一條小山澗從兩丘之間的峽谷流下。船到離岸800碼處,錘測深至115噚仍未到底(譯者注:1噚=6呎)。這天上午天氣良好,海浪不高。於是我們放下一艘小艇,朝山丘下有一簇茅舍的海岸駛去。在小艇離岸150碼處,錘測入水11噚深,仍未觸底;到了離岸50碼時,才得水深有八噚半。這時已有當地人出現在海灘上,其中很多是漢人。但是,人群中有六個特別顯眼。這六人赤身露體,僅在腰間繫塊布,蓋住前面。這幾個野人,因岸浪較強,無法靠近我們,而非常忿怒,揮動著長矛,不時做出恫嚇狀。可是,當我方朝他們頭上發了一槍,這些野人馬上抱頭鼠竄,躲到一座山堆的後面去了。後來,有漢人朝我們這邊接近,我們將其中一位帶到艇中,向他問了種種問題。據他說,那些野蠻人叫做『太魯閣』(Tylokok)。該族人口約四千,住在周圍多樹的山丘上,以番薯、芋頭和鹿肉為主食。山上一塊塊光禿禿的土地,就是他們開墾出來的耕地。這一帶山區,叢林密佈,且以樟樹為多。因此,連小舟也都是用樟木做材料。又據他說,這裡約有漢人兩百人,主要以打漁為生。他們是多年以前遭官府遣送來此的 -- 大概是被流放的罪犯吧。這人又說,如果我們殺掉一個野蠻人,那麼他們一定會找漢人報復。在這裡,野人有武器,漢人則無。正說著,我們看到海邊稍遠處,有一縷青煙裊裊升起,那兒本來也是座村落,不久前才被蠻番燒殺淨盡! 據悉,有一個人在這裡已經住了十五年了,卻從來沒見過或聽過海上有船難的情事。洋船有時從這兒經過,但不曾有像我們這樣接近陸地的。

『噶瑪蘭』(Komalans):
最後,我能據實陳述的部族是在蘇澳港和『噶瑪蘭』(Komalan) 或稱『蛤仔難』(Kap-tsu-lan)平原的『熟番』(Sek-hwan)。在上述的航程中,我們曾經進入蘇澳港。此港可以說是漢人領域的東部邊界。這個小海灣的左側(Lam-hong-o,南方澳),有一個小小的『熟番』村。村裡的男人有一些還披頭散髮,可是,不少年青人已經削髮學漢人了。他們的膚色較漢人稍為暗一點,而容貌則是接近馬來人的樣子。至於女人有褐膚色的,也有接近白膚色的。其中,居然有很多具有歐洲人的臉型。一些女人穿有上衣或披肩,但大多數只用裙布圍著腰間,然後以腰帶束緊而已。至於髮型,則任其鬆散,而在前額頭頂繫上紅色或白色的小帶子。這族人大多吸煙斗或雪茄狀的捲菸。我們發現村裡有個人略諳漢語,就叫他當翻譯。

當我們詢及他們的身世來源時,竟然一問三不知,僅能回答稱是生於斯、長於斯而已。他們甚至不曉得自己的年齡。顯然,他們還沒有一套記憶年齡的方法。漢人不叫他們『生番』,而是稱他們『番仔』。『番仔』是外族人的意思 -- 我們也被叫做『番仔』。其實,他們和漢人一樣怕山上的野蠻人。就他們的建屋和生活習慣而言,他們比較接近漢人,而不像早幾天看到的那一群好戰族 (指『太魯閣)們可說是我所見過最安靜、和平的民族。他們從來沒有看過汽船,因此,這天整個下午,男男女女乘著尖尾的獨木舟(proas),一圈又一圈的繞著我們的船划行,同時還唱著奇特的曲調。

由蘇澳稍稍北上,有一條 Polosinnawan 河(今冬山河)。此處海圖上標明是 Kalewan(譯者注: 漢名『加禮遠』或『加禮苑』,值得注意的是:『加禮』和『傀儡』,在閩南台語是同音 "ka-leh"。沿此河而上,在河邊有幾個『噶瑪蘭』村落。這裡的居民非常和善有禮,還帶我們去參觀隱蔽在林木間的住屋。他們的房子以樁柱撐離地面,用圓木做建材,上面屋頂蓋著茅草,下面鋪有地板。村裡的人由族內的頭目治理,而頭目再向上游主要漢村Le-tuk-kan『利澤簡』(今五結鄉老街)裡的軍事首長負責。住在這些村落的土著,他們的一般情況顯然比蘇澳那邊的好些。可是再往上游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在那裡,我們看到成群結隊的『噶瑪蘭』人,境遇悽慘,四處流浪,靠乞食為生。原來,漢人們常以芝麻小事為藉口,將他們成批的逐出家園,真是喪盡天良! 無疑的,這群可憐蟲在這平原已成少數。面對著急速增加的掠奪者,這一小撮、一小撮的土著要絕跡的時候,是指『年』可待了。

『噶瑪蘭』的女人,常把頭髮梳得很潔淨,然後用三、四捲紅線纏繞著,頭頂還戴上青綠蔓草編成的花環。她們的耳朵有好幾個穿孔,每個耳孔戴有五、六個兩吋直徑的白細耳環。乍看之下,兩耳裝戴得滿滿的,可是效果並不難看。『噶瑪蘭』人的家門口,多釘有鹿、野豬和其它獸類的頭首標本。室內掛有弓和箭。其箭桿上並無羽毛。這些武器象徵著過去獨立而美好的日子,因此,物主都很珍惜,不願放棄。

『噶瑪蘭』(Komalan) 或『蛤仔難』(Kap-a-lan) 本來是 Polosinnanwan 河(譯者注: 可能今冬山河) 流域和蘇澳一帶原住民的自稱。漢人奪其土地,劃為東部的行政區,並以同名命之 (即噶瑪蘭廳)然後反過來稱這些人為Aleshe番 (阿里史番)。我個人學了一點他們的語言,卻發現與附近『Kweiying 生番』所用的大不相同 -- 少數常用字,如「銀」、「菸草」是例外。奇怪的是,他們的數目字的語音,竟與遠山之南的『傀儡』(Kalee)語完全一樣! 至於他們對「馬」和「水牛」的說法,顯然是源自西班牙語。這無疑的是從基隆的西班牙移民那裡學來的。我猜想,這些人的祖先或許是『傀儡』(Kalee)族,而在西班牙佔領時期被引進此地的。不然,兩族地隔遙遠,且又有敵視異類盤據其間,阻斷交通,怎麼時過那麼多世代,仍用相同的數字說法呢?

以上大略收集了台灣五個原住民族的資料 -- 即南山的『傀儡』(Kalees)、北山的『 生番』(Kweiyings)、東北山區的『太魯閣』(Tylokoks)、東北平原的『噶瑪蘭』(Komalans) 以及新港的『平埔』(Pepos)。其中,『平埔』族已被漢人同化;而『噶瑪蘭』族正在快速消滅中。另外第六族 -- 『赤崁』族則早已絕跡。昔日的赤崁就是現在的台灣府(今台南),當時原是一個木屋、茅舍聚集的市鎮。當荷蘭人來台時,就是在他們的大員島 (今安平) 上首次碰面的。今天如果要暸解『赤崁』族,就只能到荷蘭人的文獻裡頭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