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2日 星期五

1858年環航台灣 (2/3)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The Island of Formosa,  Part II

Read before the North-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n July 20th, 1858

by Robert Swinhoe

譯註 龔飛濤


烏石灣 - 太魯閣 - 蘇澳灣 - 冬山河 - 基隆

烏石(鼻)灣
6月16日天氣轉壞,我們不得不緊貼著南岬航行,然後轉向往北,側方的蘭嶼和綠島清晰可見。接著沿著東海岸,經過Black Rock Bay (今台東烏石鼻港)。附近的群山有些是蠻高的,而且都覆有植被。有一座山峰被雲層所籠罩,我有幸得以瞬間一瞥,發現峰頂居然平而不尖,仿如火山口。此地好像沒有土著,不過晚間山上卻有些光點。

太魯閣
HMS Pique's gig, 1835 by John Christian Schetky
from Wikimedia Commons
6月17日抵達北緯24度6分18秒,海圖顯示這裡有一條河出海(今立霧溪出海口中點是24度8分20秒)
可是實際上,卻只見一條小山澗從兩丘之間的峽谷流下。船到離岸800碼處,錘測深至115噚仍未到底(1噚=6呎=1.8公尺)這天上午天氣良好,浪不大。於是我們放下一葉輕舟(gig),朝山丘下有一簇茅舍的海岸划去。當接近陸地時,太平洋的深藍與臨岸的水色,竟只隔一線而涇渭分明,以致一度出現舟的前部浸在透明水中,而後部卻在靛青之中的異象。舟離岸150碼處,錘測入水11噚深,仍未觸底;到了離岸50碼處,水深仍有八噚半。

這時已有當地人出現在海灘上,大多數是漢人。但是,人群中有六位特別顯眼。這六人赤身露體,僅在腰間繫塊布,蓋住正面。他們持矛帶刀。刀入鞘中,掛在腰後。他們頭髮不長,前額瀏海,後頭鬆散。相貌像馬來人,但膚色較白,甚至比同在的漢人還白些。他們的弓箭奇特,箭柄沒有羽毛。因為浪太大,輕舟無法近岸。這時漢人想推小船入海,我們叫他們靠過來。漢人正要離岸,忽然有四名生番跳上船。漢人無法趕下他們,只好搖手要我們離開。生番眼看無法接近我們,非常生氣,搖晃刀矛,做出威嚇動作。我方朝他們頭上發了一槍,這些生番立刻抱頭竄逃,躲到土堆後面去了。然後,漢人往我們這邊接近,我們將其中一位帶到舟中,問他種種問題。

據他說,那些番人叫做『太魯閣』(Tai-lo-kok)。人口約四千,住在附近山裡,以番薯、芋頭和鹿肉為主食。山上有一塊塊光禿的土地,就是他們開墾出來的農地。這一帶山區,叢林密佈,而以樟樹為多,就連他們的小船也是樟木做的。他說,這裡約有漢人兩百人,主要以打漁為生。他們是多年以前遭官府遣送來此的 -- 大概是被流放的罪犯。這人又說,如果我們殺掉一個野蠻人,那麼他們一定會找漢人報復。在這裡,野人有武器,漢人則無。正說著,我們看到海邊稍遠處,有一縷裊裊青煙。那兒本來也是座村落,不久前才被蠻番燒殺淨盡! 據悉,有一個人在這裡已經住了十五年了,卻從來沒見過或聽過海上有船難的情事。洋船有時從這兒經過,但不曾有像我們這樣靠近陸地的。

我們把通告發給漢人,告訴他們如果幫助海難者就有賞,並請們帶一位生番來,看能不能獲得一些訊息。漢人回到岸上向分開蹲著的六位生番說明,但沒有人願意前來。我們怕如果再待下去,這些傢伙會遷怒漢人,於是划舟回船,不再打擾他們了。

令人驚異的是,這野蠻一族那麼接近文明社會卻依然存在,這應該是那濃密山林提供了極佳保護所致。無疑的,清國官員曾全力想除掉他們,但卻失敗了。多年以前,官府還從大陸引進老虎,放諸山林,企圖消滅他們,可是生番的狩獵技術太強,未能得逞。

我們繼續航行,但見峻嶺壯麗,叢林密佈。而峰頂在雲霧之中,若隱若現。還有一峽谷從海邊往內深入於山嶺之間,卻不見有流水...。

*譯者註: 作者對較晚開化的原住民以savages、hwan、或 fan稱之,譯者翻譯成"番",只是照實反映當時社會的說法,並無歧視之意。至於作者對某族群的好惡,顯然是依其行為而定。從他在下一段,對南方澳和冬山河Siek hwan(熟番,即噶瑪蘭族)的讚譽有加,可以斷定他並非種族主義者。

蘇澳灣
蘇澳灣 - 由南方澳北望  英國海軍尉官
Lt. James Henry Butt 繪於 1869年
當我們接近蘇澳灣時,有幾艘小舟正好從岸邊推出。我們向其中一艘打招呼,並將舟中某個人接上船來,還拖曳著他的小舟。在這些舟上的是漢人和混血者,以打漁為生,他們正要出海捕飛魚(飛烏仔)。在他的引導下,我們將大船停泊在灣外,深13噚處。

6月18日清晨五時,我們乘輕舟和小船進入蘇澳港,這裡即使臨岸,依然水深。雖然有些東南強風,船隻在這裡是蠻安全的。港兩邊山峰聳立,大多翠綠。而我們要造訪的中央村落(今蘇澳鎮),稍處內陸,在一條溪流的旁邊。這條溪從山間蜿蜒流向海口(白米溪->蘇澳溪)。村中漢人的房舍用圓石和黏土建造,屋頂則覆上稻草。他們說生番住在左側(南方)山區的叢林中。剛好有一位從山上來到村裡,他們要帶我們去見他,可惜慢了一步,他已經離開。

這裡的漢人與生番以物易物,他們得到是獸皮和布料。許多人還穿著原住民織的布料。而生番換得的是戎客船帶來的中國布。為了抵禦生番的侵入,漢人雇請精於射擊的隘勇,巡邏山區。這些隘勇的火繩槍相當精良,而且保養得宜,他們腰間還配戴刀器。其中一位,小腿有槍傷,那是在值勤時被生番射中的。村人展示了鹿、山羌仔(Muntjak,Cervulus reevesu, 今名Muntiacus reevesi)、還有一種貓屬動物的獸皮(石虎是貓科豹貓屬;雲豹是貓科雲豹屬,兩者皆由本文作者於1862年首次向國際學界發表,但不知此處所指為何?),且有意出售。可是價格談不攏,顯然,他們對墨西哥銀元價值的認知,跟我們大不相同。最後我只買了一隻Pomatorhinus 鈎嘴鶥 (台灣特有的是Pomatorhinus musicus棕頸鈎嘴鶥)和一隻Black Tern黑浮燕鷗。

Pomatorhinus 鈎嘴鶥
by Alnus, Wiki. Commons
 
 山羌仔 Muntjak by Rufus46
Wikimedia Commons
黑浮燕鷗 Black Tern
by Andrej Chudy, Wiki. Commons

離開中央村落,來到港左方(南方)的小灣,發現灣底還有個村落,於是舟艇在那兒停靠。一大堆男女前來相迎。令人驚喜的是,他們竟是漢人所謂的熟番或是馴番(噶瑪蘭族)

這裡的男性有些仍披頭散髮,可是,不少年青人已經薙髮留辮學漢人了。他們的膚色較漢人稍為暗一點,而容貌則是接近馬來人的樣子;至於女人有褐膚色的,也有接近白膚色的。其中,居然有很多人具有歐洲人的臉型,而且沒有一位是眼尾上斜的(漢人特徵)。部分女人有穿外衣或披肩,但大多數只用裙布圍著腰間,然後以腰帶束緊而已(上空?)。至於髮型,則任其鬆散,而在額頭上端繫有紅色或白色的小帶子。這族人大多吸煙斗或雪茄狀的捲菸。

我們發現村裡有個人略諳漢語,就叫他當翻譯。當我們詢及他們的來源時,他們答稱是來自山中。他們不曉得自己的年齡。顯然,他們還沒有一套記憶年齡的方法。漢人不叫他們『生番』(Chin hwan),而是稱他們『番仔』(Hwan ah)。『番仔』是外族人的意思 -- 我們也被叫做『番仔』。其實,他們和漢人一樣怕真正的野蠻人-山番(Sang fan)。他們的語言含有很多'R'音。現在我把一些常用字,抄錄如下:
 
男人 Lárrat     兒子 Wán-nak     女人 Tarroógan

女兒 Keé-ah     小船 Boorrúar      Wássoo   

La mán     打架 Pah-boól      Laróm   

Mai     吸菸 Kham Tammacko      Oórr'oo

他們的房屋和生活習慣,比較接近漢人,而不像早幾天看到的那群好戰族 (指『太魯閣)們可說是我所見過最安靜、和平的民族。他們從來沒有看過輪船,因此,整個下午,成群的出來,一圈又一圈的繞著它划行,同時還唱著奇特的曲調。漢人稱這村落為南方澳(Lam-hong-o)。

Black-capped Tern 普通燕鷗
by Badjoby, Wiki. Commons
南方澳對面,另有一漢村叫北方澳(Pak-hong-o)。爬上附近的山頂眺望,右方(北方)是一片已開墾的綺麗平原,還有一條河,在離河口不遠處分支,向內陸往不同方向延伸(宜蘭河、蘭陽溪和冬山河等);在我們的後方(東方)則是無垠的平靜大海,可是腳下近處卻是洶湧波濤,拍打著黑色的岩壁,而激出白色的浪花;向左望(南向)是蘇澳港,港外的巖石上有大群的black-capped tern (普通燕鷗);還有一隻猴子坐在山頂下數百碼處,自言自語、吱吱怪叫。此外,蘇澳灣入口的山巌,有一條被浪濤沖蝕而成的天然隧道, 它深入岩腹,還一分為二,在南北兩面穿出。往南的叉道較寬大,高度可讓一個人挺身而立。

我們在這裡找到一位齒豁老嫗。她是圍著我們的漢人中最年邁的。我向她解釋我們此行的目的,並問她是否聽說在這海岸有發生過船難事件。她說好幾年前,有艘琉球船(Lewchooan)遇難,船體支離破碎,所有水手均遭蠻蕃殺害。

冬山河
6月19日白天,船離蘇澳,才繞過岬角,就發現前一天在山頂看到的那片精耕過的平原。大船在河口下錨,船長命令三十分鐘後乘輕舟(gig)和單桅小帆船(cutter)入河。我們將一名漢人漁夫帶上小船,他指點出航道的位置。可是浪潮洶湧,凌越沙洲,如果貿然進河,恐怕回程時出不來;然而如果退回大船,那就失去一窺此地的機會,也有違此行的目的。最後船長下令單桅小帆船回頭,而我們在輕舟(gig)上的則緊握著槳,眼盯著一艘小戎客船,看它是如何越過沙洲。不一會兒,一聲令下: "少年耶,放手前進吧!"...

進入(冬山)河內後,我們在平靜的彎曲河道划行了8哩,其深度很少小於一噚(1.8公尺),而周圍則盡是精密開墾的田園。我們頭一個探訪的村落,位於左岸離河口4哩處。它叫Polo Sinnawan, 居民屬"熟番"。他們遠比漢人更為有禮(civil)、和善(good-natured)。我們參觀了隱蔽在林木間的住屋。這些房子以樁柱撐離地面,室內鋪有地板。村落由族內頭人和一名當地漢人共同治理。這裡的女人的生活情況比蘇澳的好得多,她們的頭髮梳得整齊,用三四條紅絲帶纏繫著,再冠以青翠蔓草,兩耳還垂著五六個兩吋直徑的細白環,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礙眼。

再(向南)上溯兩哩,就是主要漢村Le-teek-kan『利澤簡』(今五結鄉老街),這裡人口一千,街道寬廣,雜貨不少,不過價格昂貴。這裡也擺有鹿、山羌和貓類(石虎?雲豹?)的獸皮。村民認為我們一定是荷蘭人,因為他們沒聽說還有其他的紅毛番。周圍的農田種的是水稻和小米。稻米是主要的出口產物。戎客船將米運到基隆,再載鹽來賣。他們想知道我們帶來什麼東西,很急著要跟我們做買賣的樣子。

我們過了這村莊,又往前划行一小段,然後折返。(作者在另文提到,過了利澤簡,他看到成群的"熟番",被逐出家園,四處流浪,靠乞食為生。)

回程時,趁著高潮很快就接近那飽受狂濤摧殘的淺灘。我們上了沙洲,洲上有群半裸的漢人漁夫。他們看到時錶很驚奇,以為是西式羅盤。巨浪是有點難應付,當我們脫困時,小舟已經進水超過一半了。

基隆煤礦
6月20日船經基隆嶼,約上午十點在基隆港下錨。下午去查看煤礦。它位於港的西方,我們沿著海灣繞一大圈,花了一番功夫才到達。礦工清一色是漢人,他們住在坑道入口的茅屋裡。這裡大概有11-12個礦坑,位於山丘向海的一面。坑口朝外,分布在不同的高度。有個人拿著點燃的捲紙,帶我進到坑道的盡頭。坑道是水平方向的,它高 4 1/2 ~ 3 (8?) 呎;寬 3 ~ 10 呎。煤層就在兩邊坑壁呈平行狀,厚度 1~3 呎。坑頂和坑底都由砂岩構成。水從坑頂不斷的滴下,與足下的沙土混成爛泥。坑洞向內近乎直線的延伸兩三百步,然後突然右轉。沿著坑道有一盞盞的油碟,裡面放著點燃的小燈芯。我看到五六個赤裸的男子手持十字鎬在工作。

本地的媒,顆粒較小且含瀝青,屬煙煤。它燒得快,溫度高,而且火焰旺盛。這裡的應該是當地最好的。價格是一擔(約60公斤)20分。他們說五個人工作24小時,挖不到30擔。挖到的煤丟入容量一擔的橢圓形籃子裡,然後籃子放在同形狀的板上,立刻從滿地泥濘中拖出。我們買了96噸煤供汽船使用 (HMS Inflexible 是一艘兼具桅帆風力及蒸汽動力的外輪船),兩天後訂貨全都上了船。

6月22日上午8點,我們展開探險行動,目的地是離基隆40哩的硫磺礦,據說Nye先生在那裏過著奴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