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瑞士籍荷蘭兵的台灣經歷
摘譯自 Eine kurtze Ost-Indianische Reiß-Beschreibung
(東印度旅歷紀要)
第一篇 1660 年
Albrecht Herport 著
龔飛濤 (Feitau Kung, M.D.) 譯注
譯者前言
1671年,Herport與外科醫生女兒Maria Müslin結婚(按: 當時外科醫與理髮師尚未分家)。他一生在Bern擔任多項公職,如巡更員主管,醫院總管,市議會議員等。後來又在瑞士Zweisimmen (1706-1712)及Biberstein(1716-1722)當法庭執事吏。他於1730年1月6日去世,享年88。
Herport書中描述的鄭荷戰事,被認為是珍貴的歷史文件。現在將有關台灣的部分譯成漢文,或可讓我們對它的過去,有更真確的瞭解。
又原文有不少詞字的拼法與現代德文不同,譯者著實花費不少時間去推敲,但我想這是值得的。而今年剛好是荷蘭開台400周年,謹以此文作為紀念。
從巴達維亞出發
Batavia, Java 1660 by Albrecht Herport |
6月21日,我們揚帆出發。23日抵Banca海峽(蘇門答臘與Bangka島之間)。過了海峽,van der Laan 才宣布我們的任務是要去攻打駐紮在澳門的葡萄牙人。他提醒大家要小心,因為此時常有葡萄牙艦隊從澳門行經同一航路,前往Goa(葡屬印度果阿)。
註: 其實是台灣方面擔心鄭成功會攻台,向Batavia 總督求助,Van der Laan 奉命帶兵支援。如果發現台灣不需幫忙時,才改攻澳門。可是Van der Laan本人剛愎自用,視拿下澳門為要務,而本末倒置。
6月25日,發現有船在前方,經查是艘戎客船(junk)。它從中國海岸駛向麻六甲,因缺有效通行證,該船船長及幹部又拒答問題,所以我們就將它沒收。
6月底,遇上暴風雨。到了晚上天候愈加惡劣,雷聲隆隆,大雨傾盆,且整夜閃電不斷,恍如白晝。
8月初,Demon 島(今Tioman島,在馬來半島之東)出現在船右方。接下來的幾天,柬埔寨等地的海岸陸續在望,可是每到黃昏,我們就遠離陸地(以免觸礁)。
12日,又吹起大風,只好收起主桅帆。到了半夜,風勢已經強到令人厭惡,卻仍越來越烈。 司令官只好下令發射信號炮,叫大家掉頭轉向。這時有兩艘船因油盡燈滅,看不到對方而互撞。其一的錨卡到另一艘的船壁,還將它扯掉一大片。兩船損害嚴重。天亮後一看,原有13艘戰船的艦隊,竟只剩5艘,其他失散。由於風雨仍強,船隻只能隨風漂蕩。到了第五天,風向改變,有利航向正途。翌日,有兩艘船歸隊。而風勢稍歛,於是司令官指示木匠去修補破船,然後揚帆朝目的地行進。這次風順且強,大家以為應該不久就會接近澳門了。
不料29日黃昏,大風再起。我們趕緊把所有大帆以及尾帆都收起來。可是到了晚上,風雨增強。船長擔心我們可能遇上了這海域每年都發生的Orengan(Orankaan)怪風。這風從四面而來,把船隻吹得東倒西歪,讓人覺得天將崩、地欲裂。而放眼四顧,只看到三、四友船,其他的不知其安危。如此持續了九天,其間根本無法炊食,以致許多人病倒,有的得了腳氣病 - 手腳癱軟、水腫 (維他命B1缺乏症),有的得了赤痢。
澳門
好不容易,天氣好轉,陸地出現,不久澳門諸嶼也在眼前。我們費了一番功夫,避開因被戎克船長誤導而差點撞上的暗礁。最後,在澳門的另一端,找到了可停泊的地方。
9月10日,夕陽下,白色的澳門城堡映入眼簾,幾艘葡萄牙船隻則停泊在其附近的港內。而我方四艘船中,一艘出海尋找失聯友船。結果當天有兩艘歸隊,過了三天,又有兩艘平安來歸。另外還有兩艘也來會合,他們原是三船同行,但在Cuinam (今越南?)海岸,其中一艘叫Gorcum的撞到岩礁而支離破碎,船上150人以及所有武器彈藥(包括五座新火炮),全都葬身海底。
14日又有一艘船到達,它的大纜繩斷了,十字桅桁沒了。這一天司令官van der Laan乘著單桅小船,對戰船逐一檢閱。他發現大半兵員得病,且不少武器彈藥落海。經參謀會議討論,決定先抽調三艘船前往台灣。至於攻打澳門的計畫,則延期五個月,待病患復原,兵源,武器及裝備補足後,大約明年夏天再行動。於是我們將水桶裝滿淡水,一切準備停當,在一餐盛宴後,起碇出海航向台灣。
航向台灣
9月25日,發現遠方有條船,原來是最後一艘失聯的Ter Veer號,它因擱淺沙灘一整夜,而與同行友船失散。接下來幾天風向有利,只是天氣趨寒。掌舵人員認為應該離台灣不遠了,他們很認真的瞭望搜尋陸地的蹤跡。
10月5日,台灣(Formosa)高山在望。掌舵者估量離Tejoan(大員,今台南安平)仍有50里。次日看到Laggimoi島(Lambai,小琉球),它離台灣本島8里。傍晚看到了打狗山及猴山(Berg Tangooy und Affenberg,後人認為兩山同一,但此處是分開的,即今旗后山和壽山)。不遠處有一淡水河流入海,荷語叫Bangsooy Rivier (放索溪,一般指林邊溪。但這裡或指高屏溪)。我們在那兒下錨休息一天兩夜,等待順風。隔日凌晨啟航,中午不到,就抵達大員南邊停泊處。另艘船沒休息,一直逆風而行,也才同時來到。大員長官Fridenrich Conjet (Frederick Coyett) 派出舟艇先將600名不良於行的病患接上岸,送進醫院。這時東北季風轉強,為安全計,我們把船開到離大員12里的Piscatores港灣。Piscatores (Pescadores,葡語'漁夫',即澎湖)因是美麗的捕魚地方而得名。它由許多分散的島嶼組成。這裡停泊船隻相當容易。
註: 1622年荷蘭人曾在澎湖建築堡壘,1624年移往大員(安平)。
福爾摩沙及大員島素描
Formosa (福爾摩沙/台灣)位於北緯23度。離它火砲射程之遠的Tejoan(大員/安平,遲至19世紀仍是小島)亦然。台灣距中國大陸24里,距澎湖12里。
大員島上的熱蘭遮城鎮 - 取自荷蘭史地/物理/醫學家Olfert Dapper 1670年的著作 |
東印度公司檔案,筆者加漢字 |
台灣本島從南到北200里,東西寬50里。島上有許多高山,其地理環境及住民情況不詳;至於平原則非常肥沃,除了平埔福爾摩沙人(Formosanen)外,還有好幾千名漢人(Chinesen) 定居其上。這些漢人因與滿清交戰,長年被追擊,為了安身立命,只好到此向荷蘭東印度公司進貢繳重稅。他們勤勞墾地,認真耕作。
我在那裡的時候,台灣常有大地震。記得1661年1月某日早晨6時,開始天搖地動約半小時。原以為最多是地面龜裂,沒想到城郊房子倒了23間,而熱蘭遮城(Seelandia)本身也從一端裂到另一端。之後,大地又繼續緩緩的搖了三小時,感覺就好像船在壩堤上晃動一般,人站都站不穩。停泊港內的三條船,也隨著海陸的劇烈震動,而前後顛簸。結果不是全毀就是破裂。接著我們還見識到上帝展示的難以言喻的奇蹟 - 即洶湧的海面居然高漲到遠遠超過地面,且持續六星期之久。事後得知許多地方都出現地裂現象,山區尤甚。據當地人說,這次地震是前所未有的嚴重。有人問漢人,地震是怎麼發生的,他們說: 「地底下藏有強風,無隙可洩,於是撼動大地。」
大員終年常有強大的下降氣流,因此船隻在此下錨很危險。當水手拋下錨後,卻發覺大風突來,而來不及起碇將船駛到海中。況且,附近還有許多礙事的暗礁和沙洲。我們曾目睹一艘船在北邊停泊處,拋下錨碇後,卻被風吹翻。那是一艘滿載的快速劃槳船(Galiot) 叫Item,它已放下四支錨,可是纜繩卻慢慢的被扯斷,然後旋風竟然將它捲離水面,拋在毛瑟槍射程外的北線尾(Baxamboy)沙洲上。
譯者註:
1.上述的"里"(Meyle/Meile),古今不同,17世紀時各國也不同,且測量未必精準,故僅供參考。
2. 17世紀的火炮射程=500~1500碼(1碼= 0.91公尺);毛瑟槍射程=100碼;手槍射程=40~50碼。
3. 西方人1小時的步程約3英哩。
在地原住民 - Formosanen (福爾摩沙人)
山地人
在那不知名的山脈裡,有一族野蠻人,與外界隔絕。他們的性格就像無理性的動物一樣,對外族人深具敵意,一旦抓到,就會殘忍的殺掉對方。
北部山區,另有一群山地人,他們與相識的異族有交易往來。每年兩次,會帶著金沙和不純的金子來到既定的地方暫住,然後再離去。逗留期間,他們與認識的平埔人以物易物。特別是虎尾壠社人(Faberlang/Favorlang 平埔族, 今雲林虎尾、土庫)常用衣服等物品跟他們交換,山地人很喜愛這些東西。其他族的也去那裏換取金子等。後來連荷蘭人也加入交易。
這些北部山地人住的地方及其他產金地都很不健康。尤其是對外地出生的人來說,是無法避免遭遇危險和感染疾病的。荷蘭人在離那裡不遠的海邊小島上(今和平島),有一座堡壘叫Gilang (Kelang雞籠,今基隆)。這堡壘經常駐有重兵。它是以前西班牙人建造的,他們也與上述山地人有來往。後來他們敗給了荷蘭人。(西班牙1626-1642年佔有北台灣 )
虎尾壠語 - 荷蘭語字典 1650 from Verhandelingen van het Bataviaasch Genootschap van Kunsten en Wetenschappen 18de Deel, 1842 巴達維亞文理學會論文集,第18卷,1842 |
至於平埔人則全在荷蘭人的管轄之下,雙方和平相處。而荷蘭當局還設立一些教堂和學校,讓當地人能逐漸接觸基督信仰。後來飽學的'聖言'門徒Hambruch(Hambroek),用拉丁字母寫下他們的語言並且翻譯出來,這可說是史無前例的創舉。他又把聖經翻譯成當地語言,讓改革派的基督教義能在很短時間內傳播給當地人。而當地的孩子們則接受洗禮,且在學校學習讀書和寫字,得到培養長大。
按: 約翰福音和馬太福音原由Daniel Gravius 翻譯成平埔語,Hambroek後來加以修訂。虎尾壠語字典的作者是Gilbertus Happart (見左圖).
平埔人個性善良且單純,他們的膚色,中南部的較黝黑,北部的則白些。他們跑得很快,即使全速的鹿隻也能追上。而且年紀輕輕就開始學用弓箭、標槍,因此技術精湛。他們每天定時有射靶訓練,沒射中的要一直射到中靶,才有飯吃。這樣的活動持續到婚後才停止。
婚後則專注於闢土種田,養家活口。可是他們收穫只求夠吃,不思積蓄。至於房舍簡而陋。衣著是自己做的。材料取自某種樹皮的內層,摸起來細膩如蠶絲。他們懂得如何處裡,且巧妙的紡織成布,做成衣服。而穿的是像襯裙(連身裙)般的長裙,只露出足踝。在北部,氣候較冷些,他們就用鹿皮精巧的剪裁成長外套。
在南部,有時會有大批武裝山地人蜂擁而下,對平地造成嚴重損害,其中尤以Cardanang (Cardeman/加六堂/加祿堂,今屏東枋山鄉加祿村)一帶為甚。山地人一來,看到什麼就拿。而把東西搶光後,還將整個村落燒毀。如今同樣的事又發生,且傳到大員首長耳中。他立刻召集幾處地方的武裝平地人,加上熱蘭遮堡的200名荷蘭兵,由Harthauer (David Harthouwer)將軍率領前往征討...。
參考資料:
Göttler, Christine. "Indian daggers with idols’ in the early modern constcamer - Collecting, picturing, and imagining ‘exotic’ weaponry in the Netherlands and beyond,.." Netherlands Yearbook for History of Art (66), 2016: 81.
終於在農曆新年前又看到龔醫師的大作,原來1660這支荷蘭艦隊來台航行過程是這樣受盡大自然的折磨摧殘!
回覆刪除而1661年紀錄到的地震~上帝展示的難以言喻的奇蹟 - 即洶湧的海面居然高漲到遠遠超過地面~這應該就是指台灣難得一見的“海嘯”了吧!
同意,我也覺得作者的描述應是海嘯。而帆船時代的航海,的確是件高'風'險的事。船上人的命運,完全由老天爺主宰。難怪討海行船人那麼篤信媽祖,期待祂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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