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7日 星期六

鳳鼻頭

黃昏的故鄉

龔飛濤


1964年,高中一年級時,伯公逝世,我回鳳鼻頭老家參加葬禮。黃昏時,在海邊,只有祖父,父親和我三人。祖父百感交集,講了許多先人往事。

他提到十九世紀初,這海灘甚至臨近水域仍是踏實的陸地,且有人居,我們先祖更早來台的起家厝也在其上。而那鳳鼻頭山丘入海處,與前方礁石之間的水道,原是一條牛車路。路旁有口枯井。清代中葉,有一個羅漢腳流落到本地後病死。鳳鼻頭人把他的遺體埋在枯井中。那知二、三十年後,羅漢腳在唐山的兒子竟然飛黃騰達,官拜總兵。這總兵探得他父親的葬身所在,遂親自來台將遺骨迎回家鄉,不料在台灣海峽遇上颱風,船沒人亡,徒然春明夢一場。後人有迷信風水者,倡言那鳳鼻端的枯井原是一靈穴,羅漢腳葬在那裏,保佑子孫興盛。遺骨移出後,一切只好歸零。現在,那枯井已沒入海中,靈穴與否,自然無法複驗。只是滄海桑田,世事無常,倒是真理。

那天,我們談得很融洽,父親也把他小時從他祖父聽到的軼事提出來跟我祖父求證。我們一起看落日,一直聊到天黑。

祖父兒女眾多(九女六男),我父親雖是長子,跟他的關係卻時親時疏 。能有如此旁無他人、無拘無束的海濱三代之會,是我"懂事"以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
兩年後的1966年,祖父事業不順,父親開始生病。1969年,祖父去世。1970年,庭前的老榕枯萎,客廳內曾叔祖留下清代狀元吳魯的書軸被盜。1973年,父親去世。
1975年,我赴美前,從高雄醫學院騎著腳踏車,回鳳鼻頭向祖母道別,離去時她向我揮揮手,我騎車出前庭,不禁回頭,看見她掩面而泣,我頓時潸然淚下。我和她都有預感,那將是永別。我不願再想下去,只是用力踩著單車踏板,漸漸地,那韻律般的浪濤聲,越去越遠了。
1995年,我回台灣。可是,鳳鼻頭已不再是以前的鳳鼻頭了。靠海的村路上,異常的寂靜。原來,阻波的水泥塊把浪濤給消音了。

附近,增添了火力發電廠,大鋼鐵廠,造船廠…。隨之而來的混濁空氣,讓人不敢放心做深呼吸。

而老家,則只剩下斷垣殘壁和蒼涼蔓草。

後來,那令人懷念的海灘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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