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8日 星期五

Albrecht Herport在台灣5/5

一名瑞士籍荷蘭兵的台灣經歷




摘譯自 Eine kurtze Ost-Indianische Reiß-Beschreibung 

(東印度旅歷紀要)

第五篇 1661 年 9 月 ~ 1662 年 2 月
離奇迷航的Cauw - 療養小琉球 - 痛失大員島 - 背黑鍋的Coyett

Albrecht Herport 
龔飛濤 (Feitau Kung, M.D.) 譯注

譯者從高雄林園駱駝山上,遙望小琉球 2014


上次寫到,1661年8月荷蘭艦隊司令官Coew (Jacob Cauw) 率領援軍,從巴達維亞來到台灣。9月荷蘭海軍在大員和澎湖接連被鄭軍擊敗,還好尚能保住進出海口的控制權...
 
放索民心已變
by Pieter van der Aa,  譯者加漢字
Panghoia 應是 Pangsoia之誤
就在此時(9月底),Autzhom上尉帶領著三艘船從Lamey (Lamay, 今屏東小琉球) 返抵大員。他們是在幾星期前航行到該島的。當時上尉想試探小琉球對岸的原住民 (放索社)是否有二心,於是將船開過去,並放下一條單桅小帆船載著幾個人上岸,其中一名士兵帶了一封信深入人口較多且有守備的社區。可是,卻一去不復返。

這時有個人挺身而出,他幾年前曾在那裏教書,會說當地話。他向Autzhom表示,願意去與當地住民溝通,希望獲得正面回應,而與他們重修舊好。

這位老師抵達時,在地居民對他充滿敬意。不料,他演講完畢後,他們竟砍下他的頭,而且每個人從他身上切下一塊肉,然後把他的遺體抬走。

按: 放索社,在下淡水溪(高屏溪)與放索溪(林邊溪)之間,有7個聚落,人口3千。該社與小琉球原住民語言可通、且有來往,卻於1636年幫助荷蘭人攻打小琉球。現在看來,那應是情非得已姑不如衷(台語)的 !

Autzhom上尉得知該地住民對荷蘭人已生敵意,於是決定返航大員城堡。途中遇到一條竹筏,上有3名荷蘭人。他們告訴上尉,他們共有80人,原本住在Bimabaa 已經很久了(本文第二篇提到東海岸的Pimabaa/Pinaba 有荷蘭駐軍, 卑南?) 。最近因為土著一再追擊,只好邊走邊抵抗,來到西海岸,且曾派三人乘筏去找大船,但卻一去不回。現在他們很缺火藥和鉛彈。於是上尉盡可能的提供彈藥,並且要他們集合起來等待,幾星期後一定會有船來接走大家。就這樣,大船小筏各自駛離。

大船回到大員(安平)後,Autzhom上尉於10月18日,奉命率領一艘戰船及一艘快艇,前往北汕尾(Baxemboy),企圖摧毀那裏的炮台。不料鄭軍先探得消息,以致我方遭到砲火重創,只能撤退。

事至如此,我們終於覺悟,光憑自己的單薄兵力是無法驅逐敵人的。我們是需要外援才行。

求助於大清
(12月3日),我們開出了五艘大船航向大陸海岸。從那裡,計畫派位特使前往Pagyn (北京),而艦隊司令官Cau (Jacob Cauw) 也將隨行。他還帶著一份厚禮準備呈獻給韃靼皇帝(Keyser von Tartarien, 即清帝),希望能獲得清帝相助,一齊對付共同的敵人- 明鄭。

可是天不從人願,船隊在台灣海峽遇上暴風雨,一分為二。司令官Cau (Jacob Cauw)的旗艦和兩艘船遠遠偏離航線,最後竟漂泊到暹羅(Siam,今泰國)! 三艘船在那裏整補後,就回巴達維亞(雅加達)去了。

而其他兩艘船抵達大陸海岸,卻看不到司令官和友船的蹤影。他們耐心的空等了好幾天。最後,只好返航回大員。(司令官Cauw等,到底是真的迷航了? 還是趁機開溜呢? 這著實啟人疑竇,因為偏離航向,偏到中國變泰國,這也太離譜了)。

結果,我們再度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而敵人從叛離者的口中得知此事,則士氣大振。且他們在那些叛徒的慫恿和獻計之下,立刻放下瑣事,全力準備進攻。

小琉球療養
小琉球蛤板灣海灘 (譯者攝)
12月上旬,就在上述Cauw 離台赴中的前後,Altorf 上尉也率領兩艘船,載著50名士兵和100位傷病患者,航向小琉球(Lambay),希望在那兒能讓他們吃到椰子、青果、野菜、藥草等,而好好療養身體。抵達後,我們馬上散開來,四處尋找鮮果、藥草...。其中有些人無意間遇上了漢人,而被追趕。他們跑回營區,向上尉報告。他乃派舵手和幾個水手駕著單桅小帆船,繞島查看是否有漢人在岸邊,結果未發現。於是他們決定駛回早先查過,可以錨泊上岸的海灣沙灘。在那裏有許多椰子樹,水手們砍下幾棵,以便採收椰子。不久一群武裝漢人突然出現,他們先掌控小帆船,且放火燒了它,然後又殺死舵手和兩名水手。其他人,有的跳海求生,有的逃進森林回到營部。

小琉球諸多岩洞之一 (譯者攝)
一聽到這消息,某士官立即帶領20名士兵衝去現場。在那裏,四名漢人正在拆解那單桅帆船上的鐵器。我們當場射倒兩名,其他兩名則被追逐逃走。他們一直跑到岩壁下,然後利用預置的梯子,爬到上面的岩洞口,再將梯子拉上。我們趕到後,只能在地面乾瞪眼。最後只好打道回營。

過了一段日子,大家把木料和椰子搬上船,然後駛向對面的台灣本島。在那邊,把原先約好從東海岸Pimabaa 或Pinaba(卑南?)撤來的80名荷蘭人接上船,然後返航回大員去。

可是,萬萬沒想到,我們返抵大員時發現,熱蘭遮城堡(Zeelandia)已淪入明鄭手中!!



譯者註: 小琉球,原名 Lamay/Lambay/Lamey。荷語稱 Goude Leeuws Eylandt。1636年荷蘭人為了報復Goude Leeuws 金獅號數名船員被殺,出兵攻打小琉球原住民,俘獲約500為奴,殺死約五百人。其中兩三百原住民躲在洞窟內,被荷蘭人用煙燻以致窒息而死。而剩餘的零星原住民則被漢人獵捕,交給荷蘭人,以換取賞金。至此原住民乃從島上絕跡。(後人誤傳是鄭成功攻台,荷奴躲入洞中,被英國人燻死)。

熱蘭遮城淪陷
1. Haupt-Festung Seelandia 熱蘭遮主堡   2. Rundut 要塞
3. Vorstatt oder das Quartier 城郊/聚居區 
(A. Herport 原繪,譯者加彩色標示)
原來,我們在小琉球時,鄭軍於Rundut (要塞/Redoute/Reduit, 其名為Utrecht)外面設置多座砲台,把要塞轟出破口,並在大白天架起長梯,企圖攻上來。然而我軍以手榴彈、槍彈和各式火器,奮勇還擊。敵方傷亡慘重,不支後退。不久他們又恢復炮擊,擴大破口。這次我軍再也抵擋不住,於是首長Coyett 下令將導火線拉入地下火藥庫,那裏還有數桶火藥。大家旋即撤離要塞,回到城堡。

鄭軍發覺我方不再抵抗,立刻蜂擁衝入要塞,想搶先奪得戰利品。就在此時,點燃的導火線燒到火藥,Rundut(要塞)爆炸,進到裡面的人全都遭殃。為此敵方甚為震怒,他們大叫:「你們違反戰鬥倫理,淪為奧步兇手...」,還揚言會全力進攻熱蘭遮城,且將連子宮內的胎兒也不放過。

接著鄭軍在Rundut(要塞)的廢墟上,安置了砲台還弄來一些36磅重的鐵製砲彈。很快的,在阿姆斯特丹稜堡與Gellerland之間,城壁最薄弱的地方,被炸破了一個大洞。此時我軍已無資源足以自衛。然而官兵們都抱著必死的決心,準備發揮騎士精神,做最後一搏,戰到最後一人。 (按: Utrecht Rundut 要塞建在小山丘上,居高臨下,一旦失守,熱蘭遮城危矣)。

可是,我們的首長Coyett不准這樣做,他決定,可能的話,與敵人談和。於是他派出使節,而對方詢問來意後,也承諾議和。接著我方指派N. von Iperen 和 Harthauer 兩位委員前往商討細節,鄭方也派出了三位校級軍官。

1662年2月10日,協議達成: 我方健康和傷病的人員共900名,可以全副武裝,帶著旗幟離去。但城內的物品必須留下,交給鄭方;而剩下的砲彈也必須在鄭軍面前射完淨空,以防我方使詐。雙方都遵守協議,然後我們被帶上船,在那兒等著。幾天後,城堡點交完畢。於是我們派出一艘船去大陸海岸的Cantam (古地圖顯示是廣東) 接走被遣送到那裏的赤崁城長官。其他船隻則起碇,回巴達維亞去 (今雅加達)

啟程回巴達維亞
在駛離那美麗的熱蘭遮城堡之後,船隊到Strom Pansoy (放索溪,今屏東林邊溪) 汲取淡水,可是到了晚上突然颳起大風,幸好上帝保佑,船隻沒被吹上陸地或受損。於是我們的船在風雨下順勢而行,但到第二天就與其他友船失聯了。接下來的七天,船上的250名人員,在糧食飲水不足的情況下捱過。

終於,到達暹羅(泰國)。這時一艘友船也來相會,而有伴了。

2月底抵達 Pulo Demon (Pulau Tioman/Tjiuman,Tioman島,在馬來半島東岸外)。船在那裏下錨取水。我們向當地人購買多樣的水果。可是他們只肯拿西班牙貨幣,不足的部分只好給布料充數。這裡的土著是信回教的馬來人,他們造作迷你小舟,載滿水果過來,然後竟連小舟一起賣出,再自行游泳回陸地。

我們在該島停留六天後離開,於3月18日來到Bankan 海峽 (Bangka 島與南蘇門答臘之間)。在那裡遇上一艘我方的帆船叫Nerden,它擱淺在沙地,還好當晚潮漲後,就脫困了。

之後數日,我們在酷熱又無風的海上起伏不前,飲水消耗殆盡。

3月23日,來到千島海域,離巴達維亞已經不遠。這裡整年有風,晚間則常有暴風雷雨。

大員首長Coyett 的下場
Banda Islands - Rosengain  by Lencer at Wikipedia
28日,我們幸運的安抵巴達維亞(雅加達)。而原大員首長 Frederick Coyett (Fridenrich N. Goniet)則早我們三天到達。可是,他和隨從士兵們卻立刻被扣押,同時當局還派人去荷蘭報告。

Coyett 首長遭拘禁三年後,被判死刑。所幸臨刑時,執行法官心生憐憫,在公開法庭上,只是持劍在Coyett 頭上象徵性的揮過。之後,他以囚犯身分被終身流放到(印尼摩鹿加群島中)Banda列島之一的Rosagin小嶼 (Rosengain, 又名 Hatta)

九年後,巴達維亞總督威廉三世將他特赦。

後人多認為Coyett是遭仇視他的東印度公司當局所迫害。

譯者感言: 大員首長Coyett,在兩方實力懸殊,後援不足的情況下,苦撐了九個月,已是竭盡所能。而最後彈盡援絕時,他選擇求和,讓900名軍民免作無謂的犧牲,自己則扛起全責,回到巴達維亞,面對羞辱和刑罰。這種負責任又愛護部屬的作為,值得尊敬。而事後他所受的待遇,令人感到不捨。

反觀Van der Laan司令官,奉命來台支援,卻剛愎自用,誤判情勢,還帶走大部分援軍;接著,前來接替Coyett的Kling (Klenk/Clencke),聽完簡報後,竟嚇得棄職開溜到日本;最後,Cau (Jacob Cauw/Caeuw) 司令官率領10-12艘戰船來援,可是幾次敗戰後,原以為他要去請求清國出兵相助,可是卻在半途風雨中,"迷航"轉向到泰國,然後順勢回巴達維亞。然而,這三個人不但沒受到懲處,甚至後兩位還獲升遷! (見‘The shameful fall of fort Zeelandia’ - https://vocwarfare.net/thesis/4/fort-zeelandia)  

譯者活到這把年紀發覺,不論古今東西方,像這樣悖逆情理的事例,還真的不少呢!!

後續
Balthasar Bort (波特)
1662年5月初,Balthasar Bort 司令官率領500名士兵,乘六艘船由巴達維亞前往大員。他們在海上來回航行,尋找從大員要去中國或日本的明鄭戎克船,企圖報復,但徒勞而返。

翌年,Bort 又率領一支較強大的艦隊(16艘戰船,兩千六百多名官兵),前往台灣海峽,並與清國締盟,企圖收復台灣...。

讀者如想知道其經過和結果,請參閱格主早年翻譯的"荷蘭反攻台灣 by Arnoldus Montan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