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譯自 Eine kurtze Ost-Indianische Reiß-Beschreibung
(東印度旅歷紀要)
第四篇 1661 年 6 月 ~ 9 月
大肚之役 - 援軍抵達 - 大海戰 - 澎湖之役
Albrecht Herport 著
龔飛濤 (Feitau Kung, M.D.) 譯注
大肚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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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紀台灣簡圖 取自維基百科 |
1661年6月3日,一大早,有位荷蘭人來到熱蘭遮城。他原是赤崁城的鼓手,跟其他人一起被擄,而被安置在一艘戎客船上。前晚他決定游水逃離,投奔到我們這裡。他在水中泡了七個鐘頭才到達。
他進城後提供了許多情報,其一是: 不久前有2000名鄭軍加上30個荷俘,進入了Mittag (Middag,大肚)王的領域(今中部大肚溪流域一帶)。這番王的領域南北各有17個社。而他對荷蘭人一向友好。至於他會不會屈服於鄭方的壓力而投降呢? 答案是無庸置疑的。
起初大肚族人對鄭軍極為友善,還提供任何他們需要的物品。鄭軍官兵頗為'感心',而放下武器、卸下心防。但,番王及其屬下暗地裡卻計畫突襲鄭軍,且事先還通知荷俘,讓他們有所準備。
就這樣,某夜,奇襲發動。結果一千五百多名明鄭官兵被殺,剩下的躱進甘蔗園裡。大肚番王得悉,下令火燒蔗園,鄭軍被逼現身,接著又是一場殺戮。最後,僥倖生還的寥寥無幾。
事後,那30名荷俘,向北通過大肚領域朝淡水而去。他們一路無事,幾天後抵達離淡水僅三哩處。沒想到在那裏遇上當地土著,被追著跑。當他們奮力渡河之際,被追上了。結果8名被砍頭,其他的大多中箭負傷。一些走得動的,當天抵達淡水,與我駐軍會合 (荷蘭於1642年取代西班牙佔領淡水)。
譯者識: 關於這事件,有人認為是鄭軍對大肚原住民粗暴無禮在先,才引起大肚人的反抗。但Herport 的記述,並未提到這一點。
這位赤崁城鼓手又說: 因為過去六星期,雨一直下個不停,有許多明鄭敵軍喪生。
鄭軍火攻,荷軍自爆
6月5日夜,靠近赤崁堡的水面一聲巨響。翌晨我們得知,原來一艘載有1000磅火藥的敵方戎克戰船失火爆炸。
6月13日晚,敵方號角聲、喧囂聲齊鳴。我們認定他們即將發動攻擊。其實前一天我們就看到許多雲梯出現。果然,他們將一些戎客船改成火船,企圖引燃停泊在熱蘭遮城前的我方大帆船和小舟艇。隨著火船而來的是10艘載滿敵兵的舢舨。我們見狀立刻從四座碉堡,開火重擊,還擊沉了幾艘舢舨,可是他們毫無畏意,只顧著綁繫火船,把火引到我們的船隻上,然後才離去。我們則趕緊過去滅火。
而在熱蘭遮城內,大家正整裝待發,準備迎敵。不料有名士兵的子彈帶不小心著了火。他急忙把子彈帶甩掉,沒想到火勢卻因此蔓延開來,最後還波及一個箱子,結果引爆裡面的50枚手榴彈,造成我方重大傷害。(九天後類似事故又重演一次。)
荷鄭各有硬漢,Klenk卻是懦夫
6月16日,5名騎兵奉命出城,執行任務,企圖生擒看管敵船的哨兵。當他們接近敵營時,30名配有弓箭和刀劍的明鄭騎兵追出。他們正想撤退,從草叢中卻冒出百名明鄭步兵擋住了後路。我方騎士腹背受敵,只能奮力突出重圍。不幸有一坐騎,跌了一跤,被敵軍追上。這位騎兵,面對眾多鄭軍,仍獨力奮勇抵抗,當卡賓槍彈耗盡後,猶持槍衝刺,直至傷重陣亡。國姓爺(鄭成功),獲悉此事,深受感動,即使對方是敵人,仍認他是戰鬥英雄,為他舉辦隆重的葬禮,還下令全營鳴炮致敬。
7月10日,一艘戎客船出現南方海面,後面還跟著一艘荷式平底船。這艘戎客船被暴風雨吹到北汕尾,而擱淺在沙灘上。大員首長立刻派出一艘單桅帆船去查個究竟。原來是來自巴達維亞(今雅加達)的唐山籍商人。他們還帶有大量金錢。這時戎客船已破損,於是一些唐山商人帶著幾個尚完好的錢箱登上我方的單桅帆船,並拿出一半錢財分給船員做為謝禮;另外幾個商賈選擇游泳離開;其餘的則投奔敵營去也。
這些唐山商人是兩個月前從巴達維亞出發的。他們說: 出發前有聽到,巴達維亞當局已經任命一位新的大員(熱蘭遮)首長。他隨後就會來台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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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okenstall崗哨 1.熱蘭遮主堡 3.熱蘭遮城郊/市街 |
7月15日,我方再度派出一名士官,帶著10名志願者出城,希望捉回一兩個敵方哨兵。我們在前往Bockstall 哨站
(見左圖)宿舍的半途,遇上三名明鄭士兵。我們用繩索勒住兩名敵兵的脖子,不讓他們叫出聲來。另一名則被逃掉了。
在嚴刑拷打之下,兩名鄭兵被逼說出一些不足信的假情報,卻寧死也不願出賣他們的同袍。
幾天後,海上出現一艘大船。當晚我們派出一艘單桅船去探個究竟,如果是新首長到任,就向他報告此地嚴峻的情勢,讓他有所因應。接觸結果,果然是新首長Kling (Klenk)來了。但沒想到,Kling (Klenk)一聽完報告,就以'自己人單勢薄,手下沒有很多武裝人員'為由,而棄職溜往日本去了。
鄭軍改弦易轍
接著,敵人開始在北汕尾設置多座砲台,這樣他們就能朝熱蘭遮城的正前門攻擊 (先前是由東側的大員市街進攻)。他們認為,因為我們每天都要把死者由此移出埋葬,他們可先掌控這地方。
戰鬥結果,我方傷亡慘重。此外,還有400人生病了。他們有的得壞血病和有的患水腫,這跟長期缺糧缺水有關,尤其是缺乏新鮮食物(維他命缺乏症等) 。至此,我們已陷入絕境。
救兵到了
8月9日(或8月12日),一支由12艘大船(一說10艘)組成的艦隊從南方而來。我們衷心期望,那是援軍到來。果然得償所願。當他們在南停泊場下錨之後,立刻放來一條單桅船,上面載滿人員和武器。這艦隊的司令官叫 N. Gaw (Jacob Cauw)。
不料半小時後,忽然從南方颳起了大風。船隻不得不立刻起碇隨風航向大海。其速度之快,沒多久整支美麗的艦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我們十分傷心。而更令人沮喪的是,黃昏時,敵人對我們喊話稱: 其中有一艘船被吹上陸地,船上部分人員被俘。而敵方已從他們口中獲得許多情報。
11天後,艦隊重現。還帶來畜牲,給病患補營養。原來這些日子他們是在澎湖避風。船隻靠岸後,彈藥、糧食和供應品都搬進城堡內。
按: 荷蘭東印度公司Batavia總部 (今印尼雅加達) 命令Klenk 去台灣接替原首長Coyett 後,才獲悉台灣情勢比原先預估嚴重,於是另派Jacob Cauw帶領700名士兵於7月5日出發,趕赴台灣支援。
大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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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ie Haupt-Festung Seelandia 熱蘭遮主堡 (今安平古堡),荷蘭佔領 2. Die Rundut (Ronduit, redoute, redoubt) 要塞,荷蘭佔領 3. Die Vorstatt (Vorstadt) oder das Quartier. 熱蘭遮城郊或大員市街,明鄭佔領 4. Das Höltzerne Wammest. (etwa ein Blockhaus)木堡,荷蘭佔領 10. Das Schiff Kaukerken. Kaukerken號戰船 11. Das Schiff Kurtenhofen. Kurtenhofen 號戰船 藍色箭頭: 港道入口。 |
接下來幾天,開始準備攻擊敵人,其中5艘戰船裝備齊全後,將駛進熱蘭遮城和市街前面的港道,用船砲轟擊市街;那些小艇和單桅船則配有手榴彈和火船裝置,用來對付敵人的戎客戰船。
然而,出擊當天(9月16日上午),我軍抵達現場時,發現整個大員市街固若金湯,到處都是槍砲,而且還對我船隊猛烈轟擊,我方不支後撤。只有兩艘戰船仍留在那兒。其中一艘叫Kaukerken,它正好在鄭軍砲台對面,遭重砲攻擊,以致船上大部分官兵都負傷,而無法操作槍砲或弓箭,只能跳船游回熱蘭遮城。不久船尾因火藥爆炸而拋上空中,不過前半部還浮出水面,因此有些人仍想留下。可是火勢持續蔓延,甚至燒到船頭的斜樯(Bauchspreit/Bugspriet),這才正式棄船。這時有幾艘敵軍舢舨靠近,他們把我們走不動的傷兵拉起,然後拋進燒得耀眼的火堆中。
另一艘戰船叫Kurtenhofen,它離北汕尾對面的砲台較遠些。船長和幾位船員登上一小艇,然後船長下令將錨丟掉,划離大船而不復返。留在戰船上而還能游泳的士兵,只好跳海游向陸地。最後船上只剩下六人,其中一位是副船長。他們因為竟夜應付敵人的火船攻擊,而精疲力竭,無法游泳。只能將一艘火船撲滅,然後跳上划離以自救。
至於我方的小艇和單桅船隊的任務原本是要貼近敵人的戎客戰船,再以火攻之。不料兩艘單桅船和一小艇以及船艇上所有人員卻被擄走。其他船艇雖然奮力擲射手榴彈和燃燒彈攻擊,可是敵人動作敏捷,用船帆擋下,然後立刻把它們擲回到我們船上。結果我方傷亡慘重,只好撤退。
這次戰役,我方有300人陣亡,傷者不計。部分死者隨著潮水漂到鄭軍那一邊。鄭軍把死者的生殖器割下,然後塞進他們的嘴裏 (... in dem jhnen jhre Gemächt ausgeschnitten vnd (und) in den
Mund gestecket),再把屍體丟入河中,讓它們流回到我們這一邊。其中有些還被砍頭,或遭受其他非人道的處置。
於此同時,部分從5月4日赤崁之役後就淪為俘虜的荷蘭人,誤信我軍在海上、大員市街,以及赤崁都奏捷的謠言,竟集結並武裝起來(他們雖是俘虜,但因是投降者,所以有某程度的自由),朝赤崁堡前進,希望我方在大員勝利時,他們也能參與收復赤崁的行動。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我們在大員;他們在赤崁,都被擊敗,而他們還全被抓進牢內,然後一個一個地被處決。
港口保衛戰
這時為了維持熱蘭遮城的供應無虞,就得保障我們船隻能自由進出港口。所以。我方在城外的海角建了一個木堡 (hölzerner Wammest, etwa ein Blockhaus),上有兩座砲台,還配以重砲,可以直射入海。
而敵人當然也想要控制這入港航道,於是他們派數艘戎克戰船來到港道的入口。我們則駛出一艘領航艇,甲板下藏有焰火材料和炸藥,甲板上有數位善於游泳的水手。這領航艇硬擠進敵人戎客船群之中,裝著要突破封鎖,強行入港的樣子。敵方見狀立刻從兩側攻擊,許多敵兵甚至直接跳上艇來。這時我們的水手暗中點燃爆裂品,並跳水游離。敵兵們見狀,也連忙跳船。可是他們仍待在港口處,不願把戎客船開走。最後我方(岸邊木堡)的新砲台發炮攻擊,造成數艘敵船沒入海底。他們受到重創,這才撤離。而我們的航道終於再度通暢無阻。
偷牛不成,飲恨澎湖
9月底,我方三艘船載著武裝士兵,前往澎湖,要去抓些牛隻回來給傷患進補。當我軍下船時,並不知道敵軍早已埋伏在那兒。大家"安全"登陸後,即輕鬆的散開,而敵人卻突然全軍殺出。結果,我方損失慘重,許多被殺,一些受傷,10人被俘。俘虜們被押往台灣。抵達後國姓爺(鄭成功)下令割鼻耳、剁右手掌,還將斷掌繫綁在頸部。然後一個個送回荷城。被送回的還有一名法國人,他早先從荷方投奔到鄭方。他向鄭成功懇求希望能"保住"手掌,結果大家的右手掌是"保住"了,但卻繫綁在頸部而不是連在手臂。
譯者註: 從Herport所描述的林林總總,鄭成功及其軍隊看來非常殘酷。但美籍台灣史家James Davidson 有不同的看法。他在1903年出版的著作: "The Island of Formosa, History, People, Resources, and Commercial Productions with Historical View from 1430 to 1900" 第53頁有一段評論。現照譯如下,供讀者自行判斷:
... 如果把同時代歐洲的諸多戰蹟拿來比較,如東征十字軍的行徑、天主教政府對Huguenots(法國新教徒)的迫害、西班牙人在荷蘭本土作戰時的暴行、西班牙征服墨西哥和祕魯的過程等,相形之下,鄭成功的作為就算不上"殘忍"了。而荷蘭人對澎湖人的兇殘,比起他們對鄭氏的指控,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現代的大部分作家仍喜歡把鄭成功寫成是個既殘暴又懦弱的海盜。他們如果不是用現代人的標準來評斷他,就是聽信荷蘭人的片面之詞。若是前者那是對鄭不公平;若是後者則易為偏見所惑,而難具權威性。
鄭成功到台灣與荷蘭人公開對敵。幾個月來雙方拼得你死我活。而同時代的歐洲歷史告訴我們,當時的作戰指揮官依慣例是不會善待敵人的盟友的。鄭成功自然也不例外(或指鄭對待親荷原住民的態度)。
至於五名荷蘭傳教士被鄭軍所殺。姑且不論那是不是鄭成功下令的,他本人對基督教義並不反對,這點從Riccio (鄭好友義大利教士)的作品中可獲得印證。如果這些不幸的教士被殺是鄭下令的,那是因為他們的國籍,而不是因為他們的教職。同樣的道理,當地基督教居民被處決,因為他們是叛徒,並非因為是教徒。
反過來,(荷蘭投降後),鄭成功讓1000荷蘭人乘著他們自己的船隻離去。甚至還允許他們帶走自己的財物,這是即便在現代也不會有的(寬容)措施。而100名留下當人質的,之後也沒再受到苛待。
至於那些抱怨鄭成功極度野蠻的荷蘭人,卻在他們自己的年鑑寫道: (1622年) 1500名漢人船夫(或漁夫)被荷蘭兵強迫在澎湖作苦工,其中1300人被活活餓死;此外,數百名無辜百姓被銬上鎖鏈,推上船,運到異地。如果他們沒死在旅途上,就會被(東印度公司)當作奴隸拍賣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