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日 星期四

Albrecht Herport在台灣3/6



一名瑞士籍荷蘭兵的台灣經歷




摘譯自 Eine kurtze Ost-Indianische Reiß-Beschreibung 

(東印度旅歷紀要)

第三篇 1661 年 5 月
北汕尾之役 - 圍城之戰

Albrecht Herport 
龔飛濤 (Feitau Kung, M.D.) 譯注

Albrecht Herport 1669年繪,譯者加漢字、方向指標,並添紅圈於既有數字以醒目
1. Die Haupt-Festung Seelandia 熱蘭遮主堡 (今安平古堡)
2. Die Rundut (Ronduit, redoute, redoubt) 要塞
3. Die Vorstatt (Vorstadt) oder das Quartier. (熱蘭遮)城郊/市街
4. Das Höltzerne Wammest. (etwa ein Blockhaus)木堡
5. Das Wachthauß, der Bokenstall genant. 名為Bokenstall 的崗哨
6. Die Festung Sicam, vnd die beyligende Vorstatt oder Quartier auff Formosa 赤崁城及近郊社區
7. Die Schlacht zwischen den Chinesen vnd (und) Capitain Petell auff Baxemboy 鄭荷交戰北汕尾
8. Das Schiff Hector von Troja 特洛伊勇士號戰船,(中彈爆炸)
9. Das Schiff Emmen-horn. Emmen-horn號船(由雞籠/基隆來支援,後引火自沉)
10. Das Schiff Kaukerken. Kaukerken號戰船
11. Das Schiff Kurtenhofen. Kurtenhofen 號戰船
12. Der Chinesen Kriegs Jonken. 明鄭戎客戰鬥船隊













 

明鄭、荷蘭交戰北汕尾
7 鄭荷兩軍交戰北汕尾   Herport 繪
5月1日清晨,幾個奴隸將Thomas Petell (Pedel)上尉的兒子帶回來。他身負重傷,陪著他的導師則已被敵人砍成數段。Petell大怒,立刻下令擊鼓召集兩連全副武裝的精銳,每連100人。他請求首長Coyet (Coyett) 准他出戰殲敵。Coyett允准。於是我們搭乘一艘中式舢舨(Champan)和一艘單桅荷式小貨船(Galliot)前往北汕尾(Baxamboy),與停泊在那兒的三艘戰船會合。他們奉命攻擊敵船,而我們則同時上岸發動陸戰。

8 特洛伊勇士號中彈爆炸
12 明鄭戎客戰鬥船隊 (Herport繪)
海戰方面,我方三艘戰船一接近明鄭的戎客船隊(Jonken),立刻輪番發炮,猛烈轟擊;而敵方船隻很多,且配有火炮,也開始反擊。他們還射出火箭(帶火箭矢),企圖引燃我方船帆。戰鬥持續近半小時,忽然冒出一團大火球,緊接著一聲轟然巨響。我們以為是敵軍戎客戰船中彈。可是硝煙散開後一看,中彈的竟是我方最大的戰船'特洛伊勇士號'(Hector von Troja)。而船上100名水兵,隨著船體拋上空中,無一倖免。剩下兩艘戰船只好退回停泊場。

陸戰方面,我們沿著北汕尾海岸行進,發現遠處有眾多鄭軍,正朝我們而來。而這地方有許多近半人高的Binapffel〔pineapple 鳳梨(菠蘿)? 抑或是林投(野菠蘿/海菠蘿)之誤?。這一大片矮樹叢後面,其實也藏有敵人,但我們經過時居然未發覺。大家只專注前方全速攻來的勇猛鄭軍。 Petell上尉見狀,立刻將兩連分開,由我們這一連主攻。此時,熱蘭遮城接二連三的發射信號彈,要我們撤回。可是上尉的榮譽感凌駕生命價值。他忽視指令,繼續向前,來到毛瑟槍射程處(17世紀時約100碼)。但見敵人在前線排成一列,他們面前擺著50多門雙倍(或雙管)霰彈銃(Doppelhaggen)或稱Passen *,嚴陣以待。

取自《登壇必究 》火器卷一之三
明萬曆27年(1599) 王鳴鶴著
*注: 有云 Passen 是 Bassen 之誤,意指kleine Kanonen(小砲),但經查兩字均無槍砲武器的意思。譯者認為較可能是 Tassen 之誤,即'大神'銃的音譯。大神銃,乃明代銃砲,有大有小,最重可達600公斤,一次可發射數顆鐵砲彈或百粒霰彈。(見Wikipedia: Gunpowder weapons in the Ming dynasty)

首先,在岸邊一直跟著我們的舢舨和單桅小貨船,開始以四門野砲加上由毛瑟槍射出的霰彈攻擊敵人,敵人則以Passen(Tassen, 大神銃)還擊。而當我們接近敵陣後,也輪番開槍射敵。可是,這時躲在近處矮樹叢裡的敵軍,突然冷不防的持刀殺出。我們措手不及,別無他途,只好跳海游向載具,然而因為太多人爬上較靠近的那艘單桅小船,以致失衡翻覆,多數慘遭滅頂。剩下的只好游泳離開。不過仍有一些人留下,追隨Petell (Pedel)上尉在(淺)水中繼續戰鬥,直到他陣亡。之後,他們把翻覆的小船扶正,歷經艱辛,才逃出敵人虎口。結果,200名陸軍最後只有80名生還,而大部分是泅水回熱蘭遮城的。有些甚至到9點時仍泡在水中。

鄭軍的大刀甲冑、旗幟、弓箭 
鄭軍裝備
明鄭士兵的武器是單刃大刀,固定在長柄上,很像西方的Hallbarden (Hellebarden 斧槍)。使用時,用雙手握著。當然,他們還有弓箭。而每四名士兵就有一名是掌旗不拿刀槍。旗桿頂部是尖的。旗幟,有的狹長像戰船的旗旒 - (這是他們的凱旋旗);也有標準型式的。有些旗緣剪成12條或以上的懸垂飾帶。旗子用不同顏色的絲綢裁成,鑲有金銀,還繡上神明、龍、蛇等圖案。
 
鄭軍從頭到膝蓋都有甲冑保護。他們戴的頭盔護住整個頭頸,只露出眼睛。頭盔頂部還有根長釘,方便用來刺人。他們紀律嚴明,軍官通常騎馬,有狀況時,前面有位軍官當先,兩旁各有一人,還有一位殿後。隊中如有士兵顯出怯意,軍官的刀劍就立刻揮過去。

求援雞籠、巴達維亞
5月2日,剩下的兩艘戰船已經不能安全的停留在往常的停泊場。於是一艘被派往雞籠(基隆),向該堡指揮官通報大員被圍的困境,讓他能有所因應。(當時雞籠港內還另有兩艘船);而另一艘船則由大員趕往巴達維亞(今印尼雅加達),向總督求援。至於布置在城郊的炮座,全數撤回大員城內,俾能集中火力,且上方認為城內的大砲應足以確保城郊街市無虞。

赤崁陷落後
5月4日,城外一陣大躁亂。槍聲、敲木聲、鑼聲、鼓聲、號角聲齊鳴。看來對方是在慶祝勝利的樣子,但大家不知道到底是為何事。直到傍晚才獲悉,原來赤崁城指揮官因缺水斷糧,不得不投降。而他和他的妻小以及400名兵士都成了俘虜。

此時還有許多荷蘭人散居各地,且未落入敵人手中,包括哨站人員、獵人、學校老師或校長、和工人。他們聚集了50人,組成一支隊伍,配戴槍枝,漏夜趕路,涉過'淡水溪'。白天來到Bokenstall哨所(上圖第5點)時,遭到敵人攻擊。他們開槍反擊,輕易的擊倒20名敵軍,然後一路奮戰,終能進入大員城堡與我們會合。

熱蘭遮(安平)市街易手
5月6日,上方下令市街的所有居民包括婦孺,都必須遷入城堡內,而且之後還要把市街燒毀。

5月7日,Altorff (Aeldorp) 上尉率領他麾下的一連士兵去城外市街放火。那裏的房舍大多是磚造的,被夷為平地的包括一間貯有1000件鹿皮的倉庫。而這場大火也讓趁夜摸進市街的敵軍曝光,使他們不得不採取守勢。我方則順勢進攻,以圖驅逐之。可是他們配有Passen (Tassen? 大神銃)Cammer Stück(後膛填裝小砲),對我方造成重大傷害。鏖戰終日,到了黃昏,我們只好再退回城內。

是夜,越來越多的敵船靠岸,又載來5000士兵。雖然我們從城內以重砲向對方轟擊,但他們根本不理會,而只在意市街上的戰利品。

當我們離開市街時,所有漢人的居處,尤其是那些沒有完全燒掉的,都留下一大堆貴重物品,如金銀財寶、多樣的絲綢、各種日常用品、食物和飲料。尤其最後幾項,就好像是我們要留給他們享用似的。他們還發現2000個空糖箱,裝入砂土後,擺在所有的街道上,正好可以當作防禦我們炮擊的掩體。接下來數夜,鄭軍朝城內發射大量火箭,企圖引發大火,幸未得逞。

第二次海戰
5月12日,從雞籠(基隆)前來支援的船隻(Graveland, Emmetjeshom, 和Vink) 終於抵達大員海面。他們請示大員首長下一步該如何較為安全。首長命令他們將所運來的貴重物品,特別是蔗糖,通通搬到三艘中最小的那艘船Emmen-horn (Emmetjeshom)上,因為它比較容易進港。

9 Emmen-horn引火自沉, 其他兩船逃往日本
就在完成搬貨,Emmen-horn即將揚帆入港之際,被鄭軍發覺了。他們立刻開出幾艘Goias船和20條槳划的舟艇,上面載滿兵士。我們無法從城內發炮(方向不對),於是臨時在海邊架設一座砲台,並搬來兩門炮,希望能擋住敵人,惜未造成傷害。而同時,兩艘友船也發砲攻擊,擊沉敵方3艘船艇。但敵人不退反進,首長Coyett 見事不可為,遂下令放火燒掉Emmen-horn號,並派出單桅小帆船和小舟將船上18名人員接走。

不過,眾人剛從船的一側爬下,就有100鄭軍由另一側上來。他們立刻提水想滅火。但火已經燒開,且因風勢向船尾燒去。於是鄭軍忙著去搶救船頭未損的貨品,卻未注意火勢延燒到船帆、檣桅。而在檣籠裡有一箱手榴彈和彈藥,結果引發爆炸,多人炸死。他們只好棄船。Emmen-horn 隨後沉入海底。

剩下的Grafenlanden 和 der Find (Graveland 和Vink)兩艘船,被30艘明鄭戎克船追擊。兩船仗著有利的風勢,奮勇輪番發炮以對。如此纏鬥了兩小時後,我方砲彈用罄,只好把堅硬如鐵的檀香木和Sampan-Holtz(蘇木/紅木,Sappanholz),切成塊來替代。可是敵人實在太猛了,最後兩船只好脫離戰場,轉向日本而去。雖然日本一向禁止Orlogschiff 船 (Orlopschiff,此類船多屬戰船,有四層甲板,底層叫Orlop,常儲軍火)和戰鬥人員入境,然而我船是被逐出大員停泊場,且遭到追擊,船上還留有明鄭射來的箭矢為證。基於此,日本幕府將軍特許它們無期限的停留在那兒。

鄭成功招降、荷人拒降
5.Bokenstall崗哨    1.熱蘭遮主堡
3.熱蘭遮城郊/市街
5月14日,國姓爺(der König Coxiny,鄭成功)率領衛隊和三名文武官員,來到Bokenstall崗哨,搭起緋紅色的帳幕,停留了一段時間。當天,他們放了一名荷蘭俘虜帶來列表或名冊(Listen)。俘虜告訴我們,強大的敵軍在本島四處橫行。他們碰到的居民(包含荷蘭人)都被控制。如有不從,則遭酷刑和暴行。有一位傳教師,他將基督教義傳授給許多福爾摩沙(平埔)人,且頗受敬愛。他和一些荷蘭人力勸平埔人不要投降;並說會不棄不離,與大家共生死。

結果這些荷蘭人後來遭到嚴刑酷打,其中幾個被殘殺。那位傳教士則被釘在十字架上,大批(平埔)基督徒雙手綁著,被迫站在現場,看他受苦。然而即便受到如此折磨,傳教士並未放棄他的職責。他以平和的語氣,告訴面前的教徒們要有堅定不移的信念,為了上帝和他們自己的救贖,一定要撐到最後,即使像他那樣成了殉道者,也無怨無悔。這位先生在十字架上撐到第五天,終於帶著滿滿的喜悅,榮歸天家。

不久,有位學校老師也慘遭殺害,臨死前他的妻子還在他眼前被強暴。另有幾位老師也遭到同樣的命運。而他們的上司遭斬首後,頭顱則被插在樁柱上示眾。

5月23日中午過後,有幾名使者帶著一面白旗從敵營過來,其中有位是飽學的傳教士Hambruh (Antonius Hambroeck),他早先即為敵人所俘。他們奉命帶信來見荷蘭首長Coyet (Coyett)。信中國姓爺(鄭成功)提議: 如果他願意讓出熱蘭遮城,鄭承諾會給他舒適的住所;如果不從,那鄭將即刻展開行動,到時候連孺子幼兒也不會放過。可是荷蘭首長堅拒,還在回信中嗆言他將奮戰到最後一滴血。這時Hambruh (Hambroeck)只能跟著其他使者帶覆函回去,因為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仍在鄭軍手中,他不忍拋棄他們。而他另有兩位女兒住在熱蘭遮城內,一位已婚,一位待字。臨別時,她倆傷心欲絕。

Antonius Hambroeck 與兩女兒訣別 1661  by Jan Willem Pieneman 1810 from Wikipedia
注: Antonius Hambroeck (Hambruh) 17歲進荷蘭Leiden大學,主修神學(30. Jan. 1624)。1632年成為荷蘭西部Dulft市南邊Schipluiden教區的頌經師。1648年來台傳教,1661年5月為鄭軍所俘。7月斬首。他的夫人是Anna Vincenta Moy。

圍城熱蘭遮

 3.城郊市街  1.熱蘭遮城堡   Herport 繪

在書信往來的當兒,雙方是處於停火狀態。可是,國姓爺一得到我們首長的簡短回覆後,就立刻動員大部分兵力,於23日當晚對熱蘭遮城(今安平),全力發動攻勢。

但見大量軍隊攜帶火炮等武器湧入城郊市街。他們還搬來20個堡籃(Schantz-Körb)擺在房舍前,然後倒滿砂土,成為掩體。接著於深夜3點開始發炮轟城,企圖造成震懾,俾能在天亮後出兵奪城。可是我們不是只會睡覺而已。他們發炮時的火光,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於是城內30門大砲,也馬上對著目標,猛烈反擊。這場砲戰持續了整整四小時,脆弱的胸牆遭到嚴重破壞,飛石造成不少人受傷。

5月24日,第一次出城攻擊
天亮後,敵人的工事看得清清楚楚。我們開始瞄準它們猛轟,漸漸的對方的攻勢緩慢下來,因為他們砲座周圍的陳屍越堆越多,以致遞補兵員無法接近操作。此外他們的一些堡籃(掩體)也一個接一個被摧毀。看到這種情況,一些人想趁勢突襲那些砲座。首長允准後,石匠們隨著60名士兵衝出城,越過敵人掩體來到砲座,用大小鎚砸壞火炮的引信孔。敵人見狀,立刻矢如雨下。不過我們躲到掩體另一邊,所以沒什麼損傷。

後來我們彈藥耗盡,又無後援,不得不撤退。臨走時,順便帶走一些敵槍,還有敵人插在掩體上的軍旗。可是撤離過程中,他們追了過來,還用Passen (Tassen 大神銃,見上注)發射霰彈,造成我方多人受傷,兩名未歸。

第二次出擊
回到城裡,我們受到Coyett首長的友善接待。他早先曾表明不會派兵支援。如今他主動詢問有無人願意再出城去把敵人的火砲搶過來。結果有200人志願,另外加配100個奴隸以便拉曵砲體。然而敵人已有準備,他們把一些重砲擺在前排房舍處,我們一開始衝鋒,他們馬上發砲猛轟,我們有些受傷,有些倒地不起。此外又有數組大刀隊出現,我們必須兩面作戰,只能盡力抵抗。由於寡眾懸殊,眼看我們即將被殲,忽然從城內有砲彈飛來,結果敵我雙方,都有人倒地。這時我們已跟敵軍交鋒三小時,且失去了20名戰士(傷者不計)實在無法執行搶奪對方火炮的任務。再者,沒有首長的指令,也不能一直待下去。於是我們放火燒了他們的堡籃掩體,拖走一門小砲,撿了一大堆箭矢,然後退回城去。我們極缺銅材,這堆箭頭正可派上用場。

第三次出擊
傍晚時分,我方再派出百名士兵去破壞敵方小砲,任務完成後回城,遺憾的是又犧牲了數名同袍。當晚敵人發現小砲已不能用,便把它們移開,且立刻在四條街上搭建四座堅實的炮台,並拖來大砲放置其上。徹夜對熱蘭遮城不斷地轟擊。

5月25日,明鄭戰地(上校)指揮官(Feld-Oberste),因未能如期達成奪城任務,在他的全團官兵(seinem gantzen Regiment)面前被斬首。有幾位軍官也同遭厄運。

5月29日,我們搬出臼砲(類似迫擊砲),用它們來發射石塊和手榴彈,攻擊敵營。當第一枚手榴彈落在大街上時,很多敵兵跑過來,他們不知是什麼回事。有人想拿水撲滅導火線的火苗,可是已經來不及,結果手榴彈爆炸,炸傷了幾個人。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雙方依然僵持著。接下來呢? 

下接 Albert Herport 在台灣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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