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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13日 星期五

Nerbudda & Ann船事件4/6


鴉片戰爭在台灣


第四篇  台灣府拾遺


by Feitau Kung, M.D. (龔飛濤)


1875年 台灣府城全圖  P. Giquel  L. Dunoyer de Segonzac 指導福州兵工學員測繪
西:大西門(鎮海),:大北門(拱辰),:大東門(迎春),:大南門(南寧);
: 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署,: 台灣鎮總兵官署,: 台灣府署,: 台灣縣署;
紅點: Fort Provintia 紅毛樓 (赤崁樓);紅箭頭: 隊伍行進方向;較場: 校場,練兵場所兼作刑場。
尺度: 左上"法尺"(公尺?)全長一千尺; 右上: "里數尺"(華里);下:"迷盧"(Mile 哩),尺長1哩。


俘虜分奔東西
上次寫到英國商船Ann海難者在(台中)大安稍北處被俘後,一人逃逸,兩人死亡,其他54人被押往南。經過六處停留,歷程130-140哩,歷時13天,於1842年3月24日下午抵達台灣府(台南)城郊。然後10人被帶向左,由大東門進城。另44人則被帶向右,往大西門去。

往東門的是旅客Gully、三副Patridge (Partridge)、美籍砲手Cowan,5名歐美水手(William Norris, Louis, Jose Dias, Issedoro, Jose Maria) 和2名馬尼拉水手(Philip, Pedro)。

往西門的有船長Denham、大副Roope、大副僕人、5名歐美水手、5名清國人,以及31名印度水手等。

東門獄事
台灣府大東門    維基百科
今台南大東路與勝利路交會處
旅客 Gully、三副 Patridge 等10人,被押向左走。路兩旁盡是墳墓,其中夾雜著幾座中國式的陵塚。走了一哩半抵達大東門。城門修繕得不錯,兩邊城牆也粉刷了一大段。不過往北1/4哩有毀壞之處,從那兒爬上城並不難。而且地面凹凸不平,附近又有樹木草叢,敵人很容易摸近到城腳邊,而不被發現。城門前置有兩尊大砲。

進入城內就是東門大街,接著是片空地,上有不少大樹。過了石橋,則房舍鱗比。這時隊伍不走大街,而是轉入巷弄。眾人在官衙前稍息,再行進一小段到另一官衙。進入衙門內,兵士和官差忙著核對俘虜名牌。而周圍聚集了無數嘈雜的群眾,官吏們被惹煩,居然提起自己的辮子,當作鞭子來趕人。但場面依然失控,只好叫俘虜下椅轎,然後關進一間小廟。可是群眾的情緒仍然高亢,有兩三次廟門差點被撞開。最後,俘虜們又被押出,往回走200碼,他們每走一步腳鐐就割痛一次,終於踉踉蹌蹌到了監牢,這監牢位於某官員宅邸的河邊右側(按: 府署之北原有慶德溪)。這一帶應該是在府署(今府城隍廟東的武德街及其北)附近。

牢房簡陋,長11 1/2呎,寬7 1/2呎,有個小鐵窗,牢門則是柵欄式。室內有馬桶,和一根當作枕頭用的竹管。晚上躺下時,10個人得像狗一樣側身踡縮,才擠得下。

頭兩個月,除了提審外,大家幾乎日夜都被關在窄小擁擠的牢內,只有淨身時能短暫出去。而第一個月,每天水量只能供給一兩人洗,其他人想洗,就得用前人洗過的水。因為那個懶惰的煙鬼看守每天只肯拿來幾品脫的水(1 品脫pint=1/8 加侖gallon)

牢飯一天兩餐,食料千篇一律,十個人共享兩小盆米飯、酸菜和一點鹹魚。而這些東西從廚房到牢房的途中,還會被那可惡的看守偷走一些。因此大家總是處於飢餓狀態。幸好,看守長"老胖子"(old fatty),中午會帶來幾條番薯。

冒險的Patridge和善心的Ko-ne-o
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年輕氣盛又富冒險心的三副Patridge實在受不了。有一天晚上,看守吸完鴉片,進入夢鄉後,他手伸出欄柵門,摸得掛在外壁的鑰匙,開了門跑出去。他溜進附近某官員的邸所,坐在藤椅休息的官員,嚇了一跳。Patridge立刻跪下,官員見他並無犯意,便叫追來的僕役和士兵罷手。他用生硬的漢語表明,他只是來申訴他們的困境。這時從內室走出一位沒有纏足的姑娘(滿人不纏足),她看到Patridge 腰間綁著米袋,邋遢落魄,面有菜色,不禁起了惻隱之心。她問官員爸爸可否給他一點吃的。官員點頭,不久一位婢女端出一杯茶和一些糕餅...。

次日,那位壞看守因怠忽職守,讓犯人溜出去,而被罰了一百大板。然而,不久牢房屋頂破處修補了,囚室地面鋪上木板,伙食也改善一些。而且牢房外三呎處,也用高籬笆圍出一小區空地,讓 Gully, Patridge, Cowan 三人偶而可以放風,舒展筋骨。而那位可愛又善良的姑娘(Ko-ne-o) 也三不五時帶些糕餅出現。她會跟Patridge聊天,對其他人也很友善。她給俘虜們帶來人性的光輝,也讓他們重燃起求生的意念。至於這位官員的千金,到底有多大? Patridge稱她為"young lady",Gully則說她大約10-11歲。

委屈多病的Robert Gully, Esq.
這牢內充滿蝨蚤,臭蟲等,而水手們又懶得除掉牠們。單靠Gully、Patridge 和 Cowen的努力,根本無濟於事。後來這三人另拘他室,才有改善。而三人當中,旅客Gully的健康情況較差,他在第一個月一直在發燒。燒退後,又患痔瘡...,在獄中,好好無恙的日子不曾連續超過五天。

令人費解的是,三副Patridge和Cowen砲手,數度被提審和詢問。但兩個月來,旅客Gully卻只有4月6日跟著大家去府署確認姓名和身分而已。他年28,老成穩重,談吐高雅,風度翩翩。較年輕的Patridge一直很敬重他。但官員們顯然未特別注意,也不曉得英國有所謂仕紳階級(Esquire)的存在。既然他不是船上幹部,就把他視同一般水手看待了。

阿鐵哥á (A-tee co ah) 
Patridge 被押往不同官署受偵詢時,有時徒步,有時為了避免街上群眾的干擾,就讓他上銬鐐坐椅轎。有位轎夫阿鐵(Atti)常抬Patridge的轎。他對Patridge很好,Patridge 叫他阿鐵哥á (A-tee co ah)。三十多年後,他寫回憶錄時,對這位雪中送炭的善良台灣人,依然念念不忘。

阿鐵哥á常常把自己的餐食分些給Patridge。他收入不多,一個月才賺三千文(等於三兩銀),還要養家活口,相當拮据,無法施捨更多。因此他招來一些親友幫忙,每當Patridge被銬押上街時,阿鐵會在他脖子上繞了一條細繩。善心的親友們(女人居多)看到,就會靠近解開繩子,將圈圈餅穿入。一趟下來,整串往往有20多塊小餅。Patridge都會與其他難友分享。

西門獄事
台灣府大西門     文資庫網頁
今台南西門路 - 民權路口
回到3月24日,船長 Denham、大副 Roope等44人,在分叉路與Gully、Patridge等別離後,被押向右,由大西門入城。

大西門近海,又叫鎮海門(今西門路-民權路口),高30呎,修繕得宜。城門外有數尊火炮,用蓆子蓋著。進城後,一行人被押到縣衙的大庭中,好奇的民眾蜂擁而至,官兵擋也擋不住。最後將俘虜一分為三,1. 船長Denham、大副Roope及其僕人、五名歐美水手和一名印度水手共九人同囚一處;2. 五名清國人去跟本地犯人關在一起;3. 三十名印度人另拘一處。三處皆在紅毛樓(今赤崁樓)附近的縣署建築群內。

Denham船長等九人擠在一間7 x 8 呎的斗室內。晚餐有些米飯、少許蔬菜及比往常較多些的魚類。當晚Denham 徹夜難眠,他擔心Gully那群人的安危。

縣老爺升堂
翌日(3月25日),Denham 單獨被押進縣署內庭,雙膝跪地。不久縣令出現,Denham 暱稱此人為"Quan"(台語:縣)。其實他叫閻炘,河南人,進士出身。兩年後,他將因強迫農人以銀兩取代農作物繳稅,激起民憤,而被革職。

在木匠阿印的通譯下,閻炘重複審問彰化官員提過的一些問題,但主要是要Denham承認Ann是戰船。當Denham否認時,閻斥責他說謊,罵他是個大壞蛋。然後命令他一直跪著,還招來部屬和友人們,讓他們好好的端詳他一番,直到大家的好奇心都滿足為止。

洗澡文化的差異
幾天下來,大家已是髒兮兮。可是獄方不給淨身。幾經懇求後,看守終於大發慈悲。原來當地人洗澡慣用溫水,而獄卒自己所配得的不多。他洗完身軀手腳後,同一盆水還得給副手或僕役洗。然後才讓囚犯用塊髒布伸到柵外盆中,沾水來擦臉。一兩天後,事有改善,看守把他們洗完的整盆水,拿進牢房供給大家用。水雖髒,對囚犯而言,已是功德一件。

後來俘虜們要求只要乾淨,冷水就行。冷水? 獄卒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不難,就答應了。

蟲蟲的世界
在這裡坐牢,除了一日兩餐,還有少量菸草,大家共用兩支小煙斗。看來待遇比東門那邊好一點。

可是,牢裡的環境和東門的一樣糟糕,蝨蚤、臭蟲、蟑螂、老鼠和蜈蚣到處都是。衣著中也藏匿不少蝨蚤。Denham只好把褲子脫掉,用布袋圍住腰間。

其實,當地人對蝨蚤之類並不很在乎。Denham發覺,台灣人不分男女老幼,身上多多少少有頭蝨、跳蚤等。他常常看到他們,互相搜抓對方頭髮中和衣縫裡的蟲蟲。(70多年前,先母從城市嫁到鄉下,也見識到這種奇景)。而蟲蟲捉到後的處理方式,居然是放進嘴裡吃掉 !

全員過堂
3月31日7時,所有在縣署三處的44名俘虜全被押到公堂,堂上有五位官員,當然知縣Quan也在內。另有位是以前在某地(大甲或彰化)見過的,人稱Took-too-low-yah (同知老爺),他帽上的頂珠白色透明,是五品官,比Quan 高兩級。其頂戴還有孔雀花翎。(可能是淡水廳撫民同知曹謹曹任鳳山知縣時,闢曹公圳。他以"基隆之役"及"大安之役"有功,獲授花翎,待升知府,後因英方揭真相而取消。)

俘虜個個衣不蔽體,戴著手銬腳鐐,雙膝跪地,狼狽不堪。他們一一報上姓名、年齡、國籍、職位、工作性質、薪資等。做完筆錄之後,幾位較高階的俘虜分到一塊小饅頭。庭審歷時兩小時後結束,所有俘虜押回監獄。臨行前,Denham 船長看到木匠阿印,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紅色上衣,那是"叛國罪犯"的標誌。他告訴船長,他們五位清國人跟本地死囚關在一起。

Pwoon-hoo-tygin 本府大人
4月4日,Denham又被單獨提審,Quan (縣令)反覆詰問,要他承認船上人員超過百人。Denham拒絕配合,堅持實話。Quan大怒,罰他長跪後才押回。

6日早餐後,一小隊士兵來到監獄前庭,Denham 被戴上手銬和腳鐐,還在他脖子上套了一條6-7呎的鎖鏈。然後在幾近全裸之下,士兵扯著鎖鏈,將他拉上街,走了一公里多,來到知府大衙門。上腳鐐,卻不給坐椅轎,還被拖拉那麼長的路程,腳踝勢必嚴重磨傷。顯然,這是Quan 刻意要整他的。

然而到了府署,Denham倒是喜出望外。原來在那兒,看到了兩周不見的旅客Gully,三副Patridge等10人。他們是先前被押從東門入城的。

不久大家被帶進內庭,在四位官員面前跪下。主審官的頂戴有孔雀花翎,頂珠是青金石(四品),人稱 Pwoon-hoo-tygin (台語: 本府大人),即知府熊一本(安徽人,進士出身)。Gully等被問明身分後,就被押走,獨留Denham一人。這時Quan前天審問的問題,又被提起,Denham再度答道: 「Ann並非戰船,且船上只有五十幾名,而不是上百人。」 知府聽完後的態度,不同於以往的其他官員,他並未大怒,也沒罵Denham說謊。(按: 台灣高層欲編造Ann是入侵戰艦,戰鬥中殲敵數十人,擄俘五十多的戰功報告。知府的態度或許比較不明確。後來真相大白,多名官員以冒功欺罔被貶,熊一本則晉升為台灣兵備道道台。)

詢後,Denham船長向知府大人懇求發給海難者們衣物並改善伙食,但所得到的回應是: 一切均遵照傳統慣例及皇上旨意,無法通融。晚上九時,他被拉押回監。這時腳鐐磨裂足踝,疼痛不堪。難友們趕忙伸手出欄柵幫他弄開銬鐐,拿掉脖子上的鐵鍊。而看守把收條遞給兵士後,打開牢門將Denham塞入室內。

"抓耙仔"有好報 !
4月9日,Denham 再被知縣Quan 叫去問話。他發現木匠阿印和兌幣員阿舟早已在場。他聽不懂Quan 偵詢他們的內容,只知道有提及Pottinger先生(英方全權代表)。而審訊間,他倆還被痛揍一頓。可是回監後,兩人所受的待遇大大改善,Denham 懷疑他倆被"修理"後很可能配合官員,對Ann船事作出了不實的供辭。尤其兌幣員阿舟Achow,此後每天官府還賞他兩錢(200文),讓他買鴉片自娛。看來他的配合度比阿印更高,而且說不定還成了"抓耙仔"。後來,阿舟是同一年獲釋的八位Ann 船人員中唯一的清國人。(木匠阿印Ayin 延押一年多才獲離台,其他三位清國人則遭斬首)。

繪畫維生
然而9日這一天,對Denham等而言,是個重要的日子。因為首次有人給俘虜們紙、筆和墨汁,要他們畫洋船。結果,對方看了畫作,眼界大開,驚嘆不已。於是消息傳開,上自達官貴人,下至差役平民都帶紙來求畫,有的還拿扇子要他們畫在上面。而隨著客戶的增多,畫的題材也漸趨多樣化。不過最熱門的還是汽船,而Denham畫得最好,因此顧客也較多。雖然每張畫的報酬只有幾文 (1文cash= 0.1分= 0.01錢 = 0.001兩),可是積少成多,就能買些吃的,來補充伙食的不足。而且因為官府上下對他們有所求,自然也就少一點嚴酷。更重要的是,Denham 終於可以利用多餘的紙張開始寫紀事和日記。至於Gully 還要再等等,他六七個星期後,才拿到紙張。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
4月10日晚,一位戎客船水手出現,他請小獄卒出去替他買東西,然後趁大獄卒沉迷於鴉片之際,比手勢表示他可以為Denham帶信到廈門。Denham立刻寫了一則短簡交給他,大意是: 他們被關在金門的對岸,離海邊不遠的四間監獄裡,受到惡劣的待遇,希望皇家軍艦來救他們,並請付酬勞100銀元給帶信者云云。

次日,這位清國人又來確認廈門英軍會給他報酬,而不會槍殺他。他還表明當晚就會啟程,並警告Denham 絕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他會被殺頭的。這封信後來證實到了Kelpie 船船長 Forbes手中,而且5月31日Denham還收到他的回信。

刮鬍風波
4月17日,理髮匠來給獄卒們剃頭。有人突發奇想,想看看這些洋人剃掉鬍鬚、頰髭後的長相。於是要求俘虜們順便刮鬍修面。這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於是每人付六文錢換來'面目一新'。這些錢大部分是他們畫畫的報酬,小部分是善心人士'探監'時的施捨。不過後者的機遇很稀罕。往往是'探監人'裝著要給錢,可是當囚犯從欄柵間伸出手時,收到不是穢物就是口水。

兩天後,專管俘虜的那位獄卒為了刮鬍事,被Quan (知縣閻炘)叫去,賞了50大板。打得他哀號大叫。回來後,同事們趕快打了兩顆蛋,將蛋白放在冷水中,攪成濃稠泡沫狀,敷在他傷痕累累的大腿背面上。

淒慘落魄的本島囚犯
4月18日和20日,Denham 船長與其他幹部再被押到府署偵訊。比較特殊的是20日,那天從縣署到府署時,約有20名的本島囚犯同行,他們也是手銬、腳鐐、頸鍊,樣樣俱全。不過,他們的模樣是Denham前所未見的淒慘落魄(台語)。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 竟然被折磨得如此不堪!! (見下文,'台灣人的反清意識'一節)

Toti-Tygin道台大人姚瑩
4月25日早餐後,Quan發給 Denham和大副Roope,一件上衣和一條藍粗布的窄短褲子。上了銬鐐後,這次居然坐上普通轎子,而不是簡陋的椅轎。然後在步騎兵士的戒護下,來到雄偉的道署(今台南市永福路二段永福國小)。進入內院發現三副Patridge和砲手Cowan也在那兒,而且穿,,著類似的衣服。半小時後,大家被押進廳堂,面向四位官員跪下。

主審官的頂戴有藍寶石頂珠(三品)和孔雀花翎,頸上還有一串珠子,人稱Toti-Tygin道台大人。他是台灣最高首長,即按察使銜分巡台灣兵備道道台姚瑩。桐城派大家姚鼐的是他的伯(叔)公。

姚瑩的問題包括英國大使Pottinger及參戰將領的姓名、種族、身高、體力、和妻小的數目及名字;女王和她丈夫子女的名字,還有她是否曾在群眾前亮相過。Denham回道: 「女王(維多利亞)有時乘馬車,有時騎馬出巡。」不過,這次審問,不得體的問題,比以前少得多。而姚瑩的態度也比其他官員好些。

最後,姚瑩拿出從Ann船搜得的書信,並抽出幾張要Denham解釋。其中有商業信函,也有私函。商業的,他扼要說明;私函就敷衍帶過。解釋完,他被帶出,另叫Patridge進來,把信再說明一遍。姚瑩要看兩人的說詞是否相符。由於書信很多,且兩人的說詞需要木匠阿印一邊翻譯,書記一邊筆錄,然後再行比對,很費工夫。因此只好發配縣署繼續作業,數天後才完事。官員們原本希望能從中得到什麼軍事情報,結果落空。

Nerbudda船的印度水手
4月27日,Denham 到縣署解釋上述書信時,看到一位陌生的印度人,可惜沒機會與他交談。稍後,Patridge 被押到縣署,也見了這人。他告訴 Patridge 他是 Nerbudda運輸船的水手,並且抱怨N船長和幹部丟下他們不顧而去。他說清國人把他們餓得半死。而就他所知,約有120名N船印度水手和民伕仍被囚在台灣府。這是Ann船人員首次接觸到Nerbudda船的受難者。

風聲鶴唳
5月5日,Denham在縣署見到木匠阿印,Denham遞給他一封信,希望他設法找人送到對岸英軍手上 (4月10日送出的信,此時尚未收到回音)。阿印說獄卒告訴他: 現在外面很緊張,船隻都已駛離停泊處,因為傳言英艦即將來攻。軍隊正從島上各地調來台灣府,加強防務。城裡的富商全都關了店舖,帶著細軟,逃走了。而大部分的官員則惶惶不可終日。就連該獄卒也變得和藹可親,期望台灣淪陷後,能得到他的保護。

Denham 回到牢房向眾俘虜宣布這好消息,大家喜出望外,熱淚盈眶,相互握手稱慶。

9日,Denham 又被押到縣署。大概因為局勢緊張,這次Quan (知縣) 質問英國戰艦的種種細節,如它們的大小、排水量、艦砲數量、主砲位置等等。Denham告訴Quan,許多蒸汽動力的戰艦是鐵造的。Quan 不信,罵他胡說八道。

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英軍並未出現。結果緊張的空緊張;歡喜的空歡喜。不久,又恢復常態了。

台灣人的反清意識
再說5月9日,Denham 偵訊完畢,正要離開,當翻譯的阿印對他說,已經找到願意帶信的人。其實,在台灣要找人替英俘通風報信並不太難,原因除了報酬的誘惑外,Denham與本地人的交談中,發覺大部分人"對清國政府是深惡痛絕'。是的沒錯,Denham的原文是: "the greatest disgust and indignation against their own government."

11日縣署附近出現許多士兵,有些跑來看Denham畫畫,也向他要畫。Denham同意,他們就給他幾條番薯作為回饋。閒聊之際,士兵們告訴他,今天有不少台灣人被斬首。13日阿印向Denham 證實,的確有22名本島人被處決,罪名是'造反'。他不禁想起上個月20日被押往府署時,同行的那群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可憐蟲來...。

筆者查了史料,1841或1842年並無反亂的紀載,這宗案件大概是被當作小case ('只有'22人) 而忽略了。看來清吏徐宗幹所言: "台灣三年小反,五年大反",一點也不誇張,說不定還低估了呢!

古早的肥皂
肥皂是舶來品,台語叫Sabun,源自法語的savon或葡萄牙語sabão (音如saboun)。但古時台灣人用的是茶箍(teh-khoo),它是榨茶籽油剩下的渣滓製成的。Denham的日記有第一手的描述: "14日,首次獲得'清國'肥皂,它狀似粗糙的黑砂,或者像深褐或黑色的燕麥片(oatmeal)。看起來令人難過,但用力擦拭可除去皮膚上的髒污,卻也留下多條擦痕。"

火車的魅力和噁心的鴉片
兩個月來,Denham 有數次機會遇上來自東門監獄的Patridge和Cowan,但只有4月6日那天見到Gully。而且又聽說Gully身體欠佳,因此難免擔心。他多次懇求知縣Quan 讓 Gully及Patridge 搬來跟他和Roope 關在一起,Quan 總是敷衍搪塞。

5月23日,Quan 拿著一張英法地圖,向Denham 問東問西,兩人談到如何乘船去那裏。Denham 話鋒一轉說: 「西方還有一種交通工具叫蒸汽火車。」Quan 聽了非常興奮,要他畫張圖看看。Denham 趁機回道: 「火車構造複雜很難畫,需要Gully來幫忙才行。」Quan未置可否。

26日,Denham終日為顧客繪畫賺小錢,還寫了問候信請人帶去給Gully。晚上獄卒讓他吸了一口鴉片煙,他覺得渾身不對勁,但一下子就睡著了。

27日,Denham 整天昏昏沉沉,吐了好幾次,吃不下東西。下午兩點去縣署給Quan作畫,卻發現Gully正聚精會神在畫鐵道火車! 兩人相見甚歡,暢談良久。晚餐在庭院裡吃,但Denham見到食物就想吐。從此他再也不敢嘗試鴉片了。

火車讓Denham 和 Gully能夠重逢,但不知 Gully 能在縣署監獄待多久? 又距秋決(立秋在八月七日左右)只剩下兩個多月,也不知兩人能否逃過死劫? 



6 則留言:

  1. 台灣古代衛生環境不佳,這狀況持續到1960年代在台灣各地還是很很普遍,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長頭蝨,記得在鄉下地方人們會將藥劑噴(好像是DDT)在頭髮上再用布巾把整顆頭包起來好讓頭蝨在滿頭的藥裡悶死。小孩若得頭蝨就簡單了直接理光頭!
    我記得我小時候與其他小朋友們玩被傳染長了頭蝨,就被強制理了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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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留言。我在美國也遇過幾個有頭蝨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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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This is John Chang..
    全文資料清楚,文筆流暢。
    看到清國官員的腐敗,-般台灣人的無知。但是也有善心的台灣人或清國人的可愛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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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細讀大作,猶如進入倒數的時光,深感無辜的受害者,被受欺凌, 慘無人道,堅強不屈的精神,令人感慨。
    反觀清代未世官僚,扙勢欺人,青紅皂白不分,感嘆之至。
    世間仍有愛心,無國界,無私心的孩子,貧困的鄉下人,勇於施捨救援,相信為這些受刑人點上一盞燈籠, 光源雖小,但是照亮了黑暗,帶來一絲絲希望。
    龔醫師,行文流水,文采出衆,考證周密。感謝分享,細細讀來,彷彿身歷其境,有血;有痛;有味;有感!
    謝謝🙏
    期待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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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非常感謝您細讀拙作,並留下感想。您的支持和鼓勵,讓我甚感欣慰。我會繼續努力,將值得傳世的逸史,如實的寫出來,獻給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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