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rative of A Visit to The Island of Formosa, Part III
Read before the North-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n July 20th, 1858
by Robert Swinhoe
譯註 龔飛濤
北海岸 - 硫磺礦 - 基隆河 - 南埔 - 台灣府 - 澎湖
上接: 1858年環航台灣 (2/3)
大武崙 - 瑪鋉 - 金包里
6月22日上午8點,我們展開探險行動,目的地是離基隆40哩的硫磺礦,據說Nye先生在那裏過著奴隸的生活。我們一行五人,加上兩位陸戰隊員和幾名漢人苦力(挑夫)。
通過基隆市街後,朝西北方向,循著一條好路走了5哩,來到第一個驛站小憩。這地方叫 Tye-hoo-lun (大武崙,巴賽族語:Ta-pu-run,今基隆安樂區武崙里及附近)。再往前兩哩半,又有個休息站。我們在此停留了一小時又一刻。我和同行的植物學家,趁這空檔,趕快去採集自然標本。這是個美麗的鄉野,平地佈滿垂頭的稻穗,山丘則覆有翠綠的植被。令人詫異的是,鳥類很少。我只看到Black Drongo (烏秋)(見第一篇附圖)、Red Bittern (栗小鷺)和 Hoo-hoo (Centropus 小鴉鵑,屬杜鵑科)。我們遇到一個人,他帶了一些東西,包括一件我未曾見過的civet (麝貓)之類的獸皮,他說是在山上獵到的,閩南台語叫Peih ba (白貓)。(可能是與麝貓同屬靈貓科的白鼻心)。
下午2點50分,抵達臨海的 Masoo (瑪鋉,巴賽族語,今新北萬里區)。從這裡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基隆嶼。當我們發覺,走了一整天的行程,如果乘船只需幾個鐘頭時,心中的懊惱可想而知。我們在村落對面的大榕樹下,休息片刻。然後涉過一條滿佈卵石的淡水淺溪(瑪鋉溪),在民房上方的山丘,找了一處多樹的地點,休息消暑,直到黃昏轉涼時。
台灣竹雞 by Alexander Synaptic, Wikipedia |
6點10分再出發,沿著海灘走一段路,然後進入原野,再往西南方爬上高丘,繼續前進。不久太陽下山,周遭景象立刻變得昏暗難辨。這時我們可以聽到Bamboo partridge (竹雞仔,Ke-puh-kwei "氣噗雞"? ,按: 竹雞好鬪)在附近山區咯咯的叫,有隻貓頭鷹也發出哀傷的曲調。幾隻大蝙蝠則開始在空中盤旋。這時大家只能靠著月光的引導,向前行。
接近9點,終於來到金包里 (Kim-poau-le,今金山)。我們計劃在此地過夜,於是駐足慈護宮前(Choo-haw-keong,今猶在),求見這裡的頭人。獲准進入廟內不久,村莊的"總理"(Tsong Le)出現,還帶來蛋和稀飯。他不曾聽說這一帶海岸有發生過船難,也沒聽過有白人被拘留在硫磺礦的情事。他本人甚至從未見過白人。他答應會把我們的救難通告公之於眾。
頭人走後,我們在地板上鋪上床單,決定睡個好覺以解終日的勞頓。可是"夜飛蟲的催眠聲並沒有引人入夢鄉" (hushed with night flies, but not to slumber)。反過來,大家被無數的的蚊子徹夜折磨,心煩氣躁之下,不由得想起Bolingbroke (亨利四世 1367-1413) 的獨白: "睡吧! 讓我輕鬆的睡吧! 大自然的溫柔褓姆,我到底是怎樣驚嚇了你,使你不願再按下我的眼簾,好讓我的神智能沉浸於孟婆湯之中?" (O sleep, O gentle sleep, nature's soft nurse, how have I frightened thee, that thou no more wilt weigh my eyelids down, and steep my senses in forgetfulness?")
譯者註:
1. 以上藍字部分,出自莎士比亞的歷史劇"亨利四世" (Henry IV, Part II,Act III, Scene 1: Westminter. The palace)。
2. 孟婆湯: 古人認為人死後,陰魂走過奈何橋,在望鄉台旁,喝了孟婆湯,就會忘記前世的一切。
3. 在金包里的慈護宮,作者Swinhoe 初嚐了當年台灣蚊子的厲害。後來他罹患"熱病"(極可能是瘧疾)。我們無法確定瘧疾原蟲首次侵入他體內是在此夜,還是在後來他駐台5-6年間的某晚。1877年,他以41歲的英年離世。大約20年後,人類才發現原來瘧疾是經由瘧蚊媒介傳播的。
硫磺礦
次日(6月23日)清晨5點起床,讓挑夫們先吃些點心後,就立刻出發。這天多雲時陰,我們裝束得宜,跋山涉水,經過幾處景色怡人的地方,然後在山邊停下用早餐。接著走上一條情況良好的道路(魚路古道?),穿過谷地,再彎過一座山,眼前出現一個裸露的深坑,從裡面冒出硫磺的蒸汽。
這裡風景非常秀麗,我們走在小徑上,沿著山邊,來到一處山澗,但見泉水豐沛,嚐之清涼味美。它從上面的漂亮幽谷,傾瀉而下,通過懸垂的枝幹,直至下方的深谷中。而在對面,則是山丘突起,其中一座有灰色蒸氣從裸露的深坑不斷的噴出。我們涉水過了瀑布,在一間簡陋的小屋歇腳,然後前往硫磺礦。
北台灣硫磺礦 James Davidson's The Island of Formosa.., 1903 |
硫磺所在的裂罅,像是覆有植被的青山被天神劈開,成為略帶紅黃顏色的石灰石深谷。而這裂罅的某些地方,有強力的熱氣噴出,還造成巨響,就如蒸氣從高壓引擎的排氣孔排出一樣;其他地方,則有幾座小池,裡面冒泡的是高純度的硫磺,只要舀取冷卻後,就是可銷售的成品。而光禿的山溝底有溪流,把從地表滲出的硫臭帶走。我站在坵頂往下看,有個硫磺池離我不到15呎,那臭味實在令人難受。而腳底下的土石,被我的重量壓碎出聲,好像隨時都會崩塌。覆有硫磺結晶的石灰石塊,散佈四處。還有可憐的昆蟲和蝴蝶,難抵硫臭的毒害,落翅失足的飄覆滿地。
八芝林或八仙仔
離開那蠻荒之境,回到先前的小屋。略作休息後,打道回基隆。這回嚮導要帶我們走另一條路徑。這條路,先是爬上相當高的山崗,然後通過碧草如茵的臺地。在此下望淡水河,看它在出海口不遠,一分為二,一支往艋舺(Mangka),另支往基隆。我們匆匆下坡,經過幾座高度中等的丘陵,在滿覆低草之間,有一塊塊開墾出來的番薯園,另外還種有Creanthasea之類的可作染料的草本植物。
河烏 Cinclus palasii by Alpsdake Wikimedia Com. |
晚上9點半,我們跟隨嚮導來到一座大村庄叫Patsienah (Pa-tsie-nah 八芝林,又名八芝蘭,今台北士林;也可能是 Pat-sien-ah 八仙仔,隔著基隆河,在社子之北)。在村外停下來,大家商討後,決定找舟船載我們到基隆。於是前往船屋,在那兒租得兩艘小船,一艘我們自用,另艘給挑夫們。我們連人帶行李移入船中。裡面還算寬敞,在這兒過夜遠比前一晚在那蚊蟲肆虐的廟堂舒服得多了。這一天共跋涉了30哩,因此即使船身晃動,大家依然睡得既香又甜。
基隆河風情
6月24日清晨,船抵Chuy-t'ng-k'a (水返腳,今汐止),再往上游,水面就感覺不到潮汐的影響了。不過接下來有急湍,我們只好換了兩艘較小的舟楫。這樣一來苦力就得走陸路,舟楫則由我們成員分乘。我和植物學者同舟。起先水波不興只靠風帆;不久湍流出現,長篙短槳齊出,又撐又划,趣味盎然。然而再有趣,持續太久也會厭煩,因此大家很高興能在一個叫Chittaw(七堵)的小村落暫停下來。在這裡我看到幾隻Plover (Charadrius pusilla,環頸鴴,見第一篇附圖) 奔走於亂石之間;一隻鴿子在河邊覓食;數隻烏秋(Drongos,見第一篇附圖)在附近雀躍不已;還有一雙Red bitterns (栗小鷺,見上圖) 在空中不耐煩的飛來飛去,不時發出"嘎嘎"的叫聲。眼前景象的確為單調的旅途帶來生氣,不過不久"tired nature's sweet restorer"(譬喻睡神)* 就把我擁入懷中了。
* 詩人Edward Young (1683-1765) 的名作 Night-Thoughts: "tired nature's sweet restorer, balmy sleep. ..."
醒來發現周遭山丘變得陡峭多石,而我們已經快到終點處的深潭了。在終站,另有22艘舟楫停泊在那兒。再往上,河流就成山澗,不能行舟了。當地有個小村落叫Kang-ah-lai (可能是 Ts'ang-ah-lai 田仔內之誤,今中山高與麥金路交叉處,基隆河有支流到此)。挑夫們早已在那兒等我們。於是大家一起再出發。過了一條跨溪的木橋後,開始費力的爬山,途中幸好有陣西北雨帶來涼意。走了約兩哩(3.2公里) 終於抵達基隆。下午三點半,我們回到汽船上。這趟探險之旅,歷程80多哩,費時五十五又半小時。
和平島、基隆港
基隆和平島的沙岩 取自 James Davidson's The Island of Formosa.., 1903 |
鸚哥魚 Chlorurus sordidus by Jaroslaw Barski, Wikimedia Commons |
翌日(6月25日),拜訪 Flat Island (Palm Island 今和平島),並尋找 holystone (聖潔石:脆軟的沙岩,用來磨白甲板)。我們經過了多年以前西班牙人建立的堡壘。這島主要由沙岩組成,它分裂成許多方塊,內含有一點氧化鐵,長年受到漲潮的侵蝕。島中央長有一種"粗勇"的植物。海岸則由白珊瑚構成。島上到處都有小岩石,我看到一些燕鷗(見第一篇附圖)坐在上面。還有幾隻環頸鴴(見第一篇附圖) 在平地上跑來跑去。幾個漢人漁夫正用鈎線,在抓紅藍色的珊瑚魚。如果你從小船上往清澈的水面下看,也許會發現這些顏色鮮豔的珊瑚寄宿者,在白色的珊瑚枝之間穿梭疾游。
在這海域能捕到的魚當中,型態最古怪不雅,卻也是最美麗漂亮的,莫過於Ying-ko-he (鸚哥魚,或鸚鵡魚)。有人帶來兩尾,我買了其中之一。牠長約兩呎,顏色紅藍鮮明,鼻塊大而青。魚肉非常好吃;而鼻塊煮熟後,很像細膩的綠色龜脂。
接近黃昏時,港內一艘漁船突然亮起燈光,接著一盞又一盞...。在太陽西沉之前,整個水面已佈滿亮光,而當夜色更暗時,其景象就像流星由四方閃耀而來的樣子。其實,這時漁夫們正忙著拉扯船頭的竹竿火把,努力將魚兒嚇進網內。
6月26日船離基隆港,下午在淡水河口的滬尾(今淡水)外拋錨。我們到庄內拜訪,可是當地官員去艋舺不在,我們把救難通告留給庄民,旋即離去。
南埔
6月27日在離海岸一哩處。眼前一片雅緻的綠野,有起伏的草原,也有條狀的黏土地帶,遠方則是雲層覆蓋的峻嶺。我們先放下八人小舟,可是浪太大無法登陸。只好改將小帆船下碇,再請擠在海灘的在地人過來。他們很容易就辦到了。其中一人被帶上船。以下是他提供的資訊:
他們的村落叫 Lampaw (南埔,在北緯24度19'45",今台中大安區靠海地方)。住民是泉州人(Chinchew 多指泉州,偶指漳州)。往南15里*有個市鎮叫Gaw-c'hay-kang (梧棲港),隸屬於不同廳縣(彰化縣)。他們自己則在Teek-cham (竹塹,淡水廳)的轄區內,由一位Tsien-tsung (千總,官正六品上下)掌管。這住民不知道有國賽港,他聽說17年前在較北的海岸有洋船出事(應指1842年英船Ann海難事件),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他還說這附近沒有生番。我們給他幾份通告,他繫在頭巾上,赤裸著跳入水中,泅回到他的夥伴那邊。
*作者註: 南埔距淡水250里。這裡跟中國一樣,大約3里是1哩,可是在基隆卻只等於半哩。
再訪台灣府
6月29日最後一次拜訪台灣府官員,向他們詢問我們的救難通告是否發出? 結果如何?
道台(孔昭慈)答道: "通告已分發到所轄各地,但迄無回音。"
他又說,"上次你們離開不久,就收到廈門道台來函告知你們有意來台搜尋外籍俘虜;又前幾天,有艘雙桅船撞到國賽港附近的沙灘突尖處而沉沒。船上水手包括11名黑人和1名白人全都安全上岸。他們有些錢,已經雇到一條中西混合型帆船(Lorcha)要去廈門。"
道台不知道他們是否已出發,也不知道沈船的國籍,但確定不是英國船。他認為我們大概只理會本國同胞。我們告訴官員們,所有國家都應該幫助海難者,我們很樂意載這些水手去廈門。
在場的鎮台(總兵,邵連科)告訴我們,"那條船是載鴉片的,而且部分貨品是保住了。" 接著,他露出詭譎的表情,說道:"這件事不好多說。" (後來,我們得知這艘船是漢堡籍,它載了一批鴉片,目的地是打狗。)
大家又談了一些有的、沒有的之後,我們便起身告辭。回到汽船上,有人報告當天下午有艘中西混合型帆船經過,航向打狗。我們急忙趕過去,然後再回國賽港。
澎湖
翌晨(6月30日)確認那混合型帆船已安然離境,於是不屈號(Inflexible)汽船掉頭往廈門,且預定在澎湖短暫一停。
船停泊在離馬公四分之三哩的港口。我們拜訪了地方官(通判),他的上司是台灣府。他以正式排場在大廳接待我們。那雖是一間髒且暗的廳堂,但具備官衙特有的台階及彩繪摺疊門。我萬萬沒想到像馬公這種小地方,會有如此莊嚴的場所。通判說,他原駐台灣,來此已有五年。就他所知,唯一的船難是在1852年,那一年有20名船員乘了兩艘小艇到澎湖,從這兒上戎客船被送去廈門。他無法提供其他細節,因為當時他尚未到任。
他說:"澎湖出產土豆(落花生)、稻米和小米,但是不夠吃,必須從台灣進口大量的食物。這裡冬天季風極為強盛,所有農田都被破壞摧毀。本地的人口有十八萬。"
可憐的官員語畢,我們起身告辭。這位地方官似乎很緊張、興奮。言談間有時舌頭打結。我們離去時,他以禮炮、鼓吹送行。然後大家上船,船離港口,7月1日安抵廈門。
結論
以我在台灣各地所受漢人的禮遇,我認為任何外國海難者如果落入他們手中一定會受到善待,而且會儘快的被送到有領事館的口岸。但,從我與原住民的短暫接觸所得的印象,我不得不推斷,那些不幸的落難者,在他們手中,是不會活過幾個小時的。有人告訴我,他們嗜血成性,因為要博得女性的青睞,這生番勇士就得經由戰鬥取得敵人的首級才行。(完)